宋乐珩转头看向温季礼,道:“你的黑甲兵这两日可有白莲教的确切消息?”
“枭使们就没有吗?”温季礼反问。
宋乐珩叹道:“哎都是一家人,干什麽这麽分彼此。你就跟我说一说,你们的情报手段,到底是什麽?是你上次提到的那个……那个……”
宋乐珩想不起来,一个劲儿挠头。
温季礼忍不住失笑,替她道:“雀鹰。”
“哦,对。雀鹰,长什麽样儿?能让我看看吗?”
“督主想看,也可自己召集黑甲兵,让他们唤回雀鹰给你看一看。那枚戒指,不是已经在你手上了吗。”温季礼说到後半句,话里便带了羞意,耳根子也泛了红。
宋乐珩始终觉得他很好看,害羞的时候,尤为好看,便就直直地盯着他看。温季礼被她看得不自在,心里也知晓她在等什麽,从袖口里拿出一张信巾,递给了宋乐珩。
宋乐珩接过一看,上面写着白莲教被攻破当夜,赵顺一路北上,早已离开了邕州。她拧眉收起信巾,道:“看来,我们的猜测没错。宋含章和赵顺的确是闹矛盾了。”
“这位白莲教的主教在这偏远之地为恶,本是想做点功绩给杨彻看,伺机回归内廷,想办法报你夺他枭卫之仇。现在他找到机会了,自然要走。”
“东夷打不下来,狗皇帝撤兵回洛城是早晚的事。若赵顺真能顺利觐见杨彻,告知他岭南的事,那下一步……”
宋乐珩脸色凝重的和温季礼对视,眼里有着求证的意思。而温季礼也给了她确定的回答。
“所以,督主要尽快。若只有赵顺回来讨逆,倒好应付。若来的是燕丞,那这岭南,恐就危险了。”
宋乐珩点了点头。
温季礼又道:“情报已经给督主看过了,督主还不说後招吗?”
宋乐珩默了默,踮起脚尖凑向温季礼耳边。温季礼下意识要躲开,被宋乐珩拽住了领口,无法闪避。她将计划和盘托出,说完,又退回了原位,等温季礼的意见。
温季礼思考少顷,道:“有点难。但……或可一试。”
“那就有劳温军师了。”
两人达成一致。话音刚落,空中的纸也落下了最後的张数,在地上铺成厚厚一层。
入夜。
宋乐珩端着一盅吴柒熬好的鱼汤来到裴温的房门外。裴温的一妻一妾昨夜收到家书後,连夜赶来了凌风崖。苍梧郡离邕州不远,日暮时分,两人便已到了,此刻都在裴温的屋里叙着话。
宋乐珩站在门口,听见屋内断断续续传出裴温的咳嗽声,另有一个温婉的女子声线道:“我已将此事通知各支的族人了,还有几个夫君的学生,也欲往邕州来,想助夫君一臂之力。算算脚程,这一两日都会陆续抵达,我就怕妹妹的尸身……”
话里不禁流露出担忧。
裴温止住咳,矮声道:“眼下已是冬季,尚可撑过七日,应当无虞。”
“可这样做,妹妹在九泉之下真能安息吗?女子素来是最重名节的,若世人知晓她的经历,我怕那些不好的言论都会落在妹妹头上。人已经去了,她这身後名,若是再毁了……”说着,这声音里便带了几分低泣,不忍再说下去。
屋子里沉寂下来。
过了很久,裴温的声音才响起。
“我还记得年少时,家里五个兄弟姊妹都在,我们……感情很好。因我是家中长子,族中寄殷殷厚望于我身,都希冀有朝一日,我笔下文章名扬于世,能让裴氏比肩青云。可偏生,我才学平淡,空占长公子之名。”
“夫君莫要这般妄自菲薄……”
窗框上映出的人影扬了扬手,话音便又继续。
“我这四个弟弟妹妹,受我教导,早年皆崇我敬我,以为我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才学。有一日,四妹妹撞见夫子训我文章肤浅,我心中窘迫,难以言喻。彼时,是她宽慰我,此後更是处处维系我薄弱的自尊。她及笄过後,宋含章求娶,她本不愿嫁,是我……劝了她。她自幼便很听我的话,所以,这两日,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当年若非我开口,她会不会……会不会还好好活着……”
裴温再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两个妻妾急忙劝慰。
“夫君,你当年也不知那宋含章是如此小人,你莫要责怪自己了。”
“她幼时,我教她女慕贞洁,教她恪守女诫,可如今,我却好後悔……我为什麽……为什麽不能教她要强泼辣,教她睚眦必报。这样,她是不是就不会自尽……”裴温的尾音咬得极重,夹杂着早已无法弥补的悔恨。
而後,便是压抑的哽咽。
宋乐珩静静端着汤盅站在门外,直至那哽咽声逐渐平息,她才叹了口气,敲响门喊道:“舅舅,我能进来吗?”
过了会儿,裴温的妻室徐舒月前来开门,将宋乐珩迎了进去。
裴温坐在圈椅上,大抵是过于悲痛,他费了好些力气才支撑起挺直的身板。宋乐珩向徐舒月和妾室沈凤仙都见了礼,又把手里的汤盅放在裴温左手边的桌案上,方退後些许。她看着裴温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不忍,但沉默了片刻,还是道:“有一桩事,我想请舅舅帮忙。”
“何事?”裴温哑着嗓子问。
“我想请舅舅写一份祭文,这祭文里,要书明宋含章所做下的桩桩件件的恶事。等到扶灵入邕州时,我会让城中所有百姓都看到这份祭文,明了娘亲所含之冤。”
徐舒月一听,忙道:“你舅舅的身体……”
裴温擡手制止了徐舒月的话,随後径直起身,走去书案前坐下,铺
平了纸张。他想了想,看向跟过来的宋乐珩,问:“一份必然不行,要写多少份?”
“就一份,足矣。舅舅,您用这支笔。”
宋乐珩从袖口里掏出小喇叭笔,递给裴温。裴温虽觉这笔的形状过于怪异,却也没有多问,沾了浓墨,便在那纸张上落下字字割心绞肉的文章。
写至最末一句——
死者有知,得见天理,岂非至愿!
愿字笔力苍劲,收墨之际,裴温眼中含泪,陡然胸口剧痛,张嘴喷出一口血来,洒在那字里行间……
“舅舅!”
“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