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急道:“我说多少次避谶避谶,你别老把死字挂嘴边!小心我把你嘴给扇肿!”骂完了,又眼巴巴地望宋乐珩:“阿珩……”
李保乾也急道:“我说多少次,叫主公!”
李夫人刚要改口,宋乐珩便道:“无妨,李夫人叫我名字反倒亲切些,不必刻意改口。”
“看吧,我就说了阿珩和咱们亲。”李夫人冲李保乾念叨完,续上了方才要问的话:“阿珩你也是知道的,彧儿就这点脑瓜子,有那麽点儿心思全用在经商和喜欢你这事儿上了,你丶你别给他派太难办的事,好吗?”
李文彧都没来得及反驳自己娘,宋乐珩就先一步开了口:“不难办。我的意思是,李大人,你带上李文彧和李夫人丶李老爷,回广信去吧。”
李保乾一愣。
李夫人和李老爷也双双愣住了。
李文彧震惊了一息,然後就闹了起来:“你丶你这是什麽意思嘛?为什麽要我们全家都走?你是不是……是不是嫌弃我了?不想要我了?我又做错什麽了嘛?你是嫌我吵,还是嫌我烦?我改,我改不行吗?你不要赶我走,你就……”
李保乾一把捂死李文彧的嘴,和宋乐珩眼神交汇。他在朝廷里是混了多年的人,联系宋乐珩先前的话,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主公这是要……”
宋乐珩略为颔首,阻了他後续的说辞:“冯忠玉这几日忙魏江和老夫人下葬的事,亲卫队的人马抽不出太多,就让二十人护着你们离开,今晚就走,连夜往广信去。”
李文彧还在支支吾吾。李保乾一手按他後脑勺,一手摁他嘴,就是不让他说话。思量少顷,李保乾也没再多问,只是道:“之前名单上那些被世家摒弃的血脉,我都替主公私下敲打过,可用。至少在这个阶段,主公会是他们最大的靠山。”
“好。”
“那我们一家这就去准备。”
李保乾拉着一家三口要离开,李文彧却死活不肯走,宋乐珩只好让李保乾三人先去收拾。等人退出了主殿,李文彧守着宋乐珩又委屈又可怜,哭哭啼啼直说不想回广信。宋乐珩知道他性子太纯,不能把许多话讲到明处,怕会漏了马脚,便只能对他说洛城近日不太平,过些日子再接他回来,他在这儿,她会分心。
李文彧一听自个儿能让宋乐珩分心,旁的事一下子都不重要了,欢天喜地的当得了句情话。
又是半个时辰後,那宫中的医官就来了。宋乐珩没故意掩饰病容,坦坦荡荡的让医官仔细看诊。那医官诊完,说宋乐珩是旧伤在身,气血两空,才有伤及脏腑之兆,且最棘手的,是宋乐珩两次受过蛊虫伤害,影响了根本。若不好生将养着,恐是难熬十载。
这医官後来是被李文彧用花瓶砸出去的,他说什麽都不信这医官的鬼话,非要去把沈凤仙找来。宋乐珩安抚他等事情都结束,就让沈凤仙给自己好好调理,李文彧这才放了心,跟着李家人收拾好东西便连夜出发了。
他一走,别院里就很安静。宋乐珩坐在案前写了一封密信,让蒋律派人送去给虎啸营的熊茂和金旺。部署好了一切,她就一个人坐着发呆。
屋中的灯影晃晃悠悠的,晃得人的神思极易恍惚。宋乐珩有时觉得,记忆真是件很可怕的东西,像一场暴雨,怎麽也下不停,穿心透骨的。她忽而一眨眼,就仿佛看到吴柒端着汤盅自主殿外走进来,与旧年一样,唠唠叨叨地数落她。
“你看看你,把自己当成捆在绳子上的蚂蚱吗,是要板命啊?我还指望你养老,你养个屁!你别老了等我来伺候你!”
汤盅放在她手边,宋乐珩一拿,却是空空如也。
一晃眼,又是魏江和他娘。魏老夫人拿着藤条抽他,抽得这年近四十的人一蹦三尺高,就绕着宋乐珩跑,抓也抓不住,当真是滑溜得像江里的鱼。
耳边还环绕着这母子俩的声音,再打眼望去,又看燕丞站在不远处,抱着手挑高着眉梢,眸似炽阳一般,朝着她笑。
“我说你啊,心那麽重干什麽?那些世家和你作对,老子就挨家挨户地砍过去,他们谁敢反,我灭了他们全族!这种脏事儿,你得叫我呀,我拿手得很。”
宋乐珩唤他近些,他就走来数步,走着走着,身影散了。
温季礼抱着狐裘从殿外来,到了她的身旁,他把狐裘披于她肩上。宋乐珩以为今日两人也没什麽话可说,但他却是不同,喊了一句久违的称呼。
“主公。”
宋乐珩眼中一热,心尖儿都酸了,转过头去望他时,他便浅笑着嘱咐:“天凉了,主公莫要贪凉,入了夜要多穿件衣裳。世家之事,急于变革,难免血腥。主公是掌生杀大权之人,莫将死字
背负得太重。主公可以自私一些的。”
他给宋乐珩系好狐裘衣带。那光晕笼在他身,好似初见那个夏日,竹林里透下粼粼的光。他的鬓发不再是花白的,眉眼如故,一见便是惊艳之姿。
宋乐珩望进他那云山雾罩的眼里,问:“今夜怎麽来了?还走吗?”
他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宋乐珩都有些慌神之际,他又再次轻声絮语。
“主公今後,要保重。”
宋乐珩伸手去拉他,这麽一动,才发现不知何时入了梦。撑着头的手一歪,她便被惊醒过来。那主殿的门打开,走进来的不是梦中人,而是蒋律。蒋律取了件披衣进屋,正要劝宋乐珩早些休息,盯梢的张卓曦便回来了。
张卓曦那表情很是复杂,也看不出是快意还是心痛,那五官都纠结到了一块儿。宋乐珩问了他温季礼那方的动向,他才迟疑着开口说:“主公,温季礼可能……出不了城了。”
宋乐珩指尖一抖,再听他道:“沈凤仙说,温季礼要没了。”
……
*
“家主……约莫还剩多久?”
竹舍外头,萧恪正与沈凤仙说着话。将近午夜,明月悬空,星子灿灿,秋末的风吹得院子里晾着的衣物飘飞,若散开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