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帝的下一步。
福宁殿侧殿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只有皇帝赵佶笔尖舔墨的细微声响,以及荣安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她垂而立,每一个毛孔都在感知着来自御座方向的、无形的压力,大脑疯狂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却始终抓不住那最关键的一环。
终于,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被打破了。
赵佶并未抬头,依旧专注地勾勒着画中一处楼阁的飞檐,声音平淡得仿佛在询问今日的天气,然而话语的内容却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中了荣安。
“荣安啊……北边,金人那边……近来情况如何?可有异动?”
金人?
轰隆!
荣安只觉得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头顶瞬间灌到脚底,四肢百骸都在这一刹那僵硬了!
血液仿佛凝固,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了!皇帝竟然知道她与金人有关!他怎么会知道?!是蔡京泄露的?是童贯?还是天枢查到了什么?又或者……是那金人身边出了纰漏?
巨大的震惊与恐惧让她瞬间失语,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脸色控制不住地变得惨白,连最基本的表情管理都在这一刻失效。她甚至能感觉到额角瞬间渗出的、冰凉的冷汗。
她的沉默,她的失态,无疑是最好的回答。
赵佶终于放下了笔,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僵立当场的荣安,脸上并没有预料中的雷霆震怒,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一丝怜悯,甚至还有一丝……疲惫?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缓步向荣安走来。明黄色的龙袍下摆拂过光洁的金砖地面,几乎没有声音,却带着千钧重压。
荣安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身体如同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走到自己面前。
赵佶在离她一步之遥处停下,目光落在她苍白而难掩惊惶的脸上,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悠长而沉重,仿佛承载着不为人知的重量。
他伸出手,并非龙袍广袖下的帝王之手,而是那只创造了瘦金体、描绘了无数精美画作的艺术家的手,轻轻拍了拍荣安的肩膀。
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丝长辈般的安抚意味。
然而,这轻柔的触碰却让荣安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浑身猛地一颤!
“这些年……委屈你了,孩子。”
赵佶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语调:“小小年纪,便离乡背井,潜伏于虎狼之穴,周旋于豺豹之间……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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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孩子?潜伏?虎狼之穴?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如同又一记重锤,将荣安已经混乱的思绪砸得更加四分五裂!她不敢抬头,但她难以置信眼中充满了极致的困惑与骇然!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仅知道她与金人有关,甚至认为……她是……?
一个荒谬到极点,却又在逻辑上瞬间贯通了许多疑点的可能性,如同闪电般撕裂了她脑海中的迷雾。
赵佶见她依旧低着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收回手,负手而立,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气带着追忆与感慨。
“当年,朕是不得已而为之。女真崛起于白山黑水,其势汹汹,辽国颓势已显。我大宋于北边,不能毫无耳目。然派遣成年细作,极易被识破。唯有孩童,方能最大限度地消除疑心,真正融入其中……”
他的话语如同魔咒,一字一句地敲打在荣安的心上。
“你母亲……她……唉。将你送入金地,虽是计策,但朕深知其中艰险。这些年来,你以‘乌林答珠’之名,潜伏于完颜宗室麾下,为我大宋传递了多少关乎国运的消息……朕,心中有数。”
乌林答珠!完颜宗室!传递消息!
咚!!!
荣安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要站立不稳,她强迫自己用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利用尖锐的痛感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原身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被金人培养的间谍!她竟然……竟然是大宋皇帝在多年前布下的一枚绝密暗棋!一枚从孩童时期就被送入金国核心阶层、进行长期潜伏的顶级卧底!
所以她才会有“乌林答珠”这个女真名字和身份!所以她才会与金人完颜宗室有那般看似亲密的关系!
所以蔡京对她这个“私生女”的态度如此复杂难明?所以童贯的“探子营”对她也有某种程度的关注?
她的这个身份他们也知道吗?
一切之前觉得矛盾、不合理的地方,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却又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
那她体内的“牵机”之毒呢?是金人控制她的手段?还是……大宋这边为了某种目的而施加的双重保险?那耳后的刺青,是金人汉儿司的标记,还是大宋这边为了让她更好地伪装而刻意弄上去的?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需要时间消化这惊天动地的真相!
原身啊!
你究竟还有几个身份啊!
她都快变成筛子了!
整天顶着无数个身份活着,如履薄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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