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受不了,整个人都垮了。”楚辞青的声音带上一丝颤意,“自暴自弃,谁的话都听不进。我看着他那样子……心里很难受。”
现实远比回忆惨烈。
刚被救回的少年仿佛又失去求生意志,蜷在病房角落,窗帘紧闭,黑暗吞噬一切。他整夜整夜地失眠,拒绝药物治疗,拒绝所有人靠近,像个困兽般伤害自己,嘶吼、砸东西,最终只能靠镇定剂换来片刻僵硬的安静。
萧阿姨整日以泪洗面,记忆中那个温柔漂亮、从未有一丝不得体的女人,一夜白头,甚至跪下来求她心爱的儿子看她一眼。
但没有用。
那个曾光芒万丈、张扬明艳的少年,如最炽烈的火焰被狂风骤雨打湿,只剩一地冰冷灰烬与绝望余烟。
楚辞青有些说不下去了,胸口窒闷得喘不过气。
她又想起自己当年是如何一遍遍求他振作,如何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连同她自己的某一部分,也仿佛随之死去。
原以为早已释然,但真说出来时,才发现,原来当年那份沉重的无力感,从未真正远离。
宋天粼默默递来纸巾。
她接过,指尖冰凉,擦去不知不觉滑落的泪,缓了许久才重新积聚力气。
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上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所以后来,我决定和他组队跑拉力赛。他做不了车手,还能做领航员。至少……还能留在赛道上,听见引擎咆哮,感受风撕裂的声音。”
“只要,我来做那个握方向盘的人。”
多年过去,她仍清晰记得,自己说出决定时少年死寂眼底骤然迸出的那点光亮——像漫长极夜里陡然划过的第一颗流星,微弱却固执地驱散了浓重的黑暗。
美得令她心悸。
也支撑她拼尽一切不可能,仅用一年就带他登上首个领奖台。
香槟泡沫飞溅,混着尘土与汗水的气息,台下欢呼震耳欲聋。而在鼎沸人声中,她只看见他眼里重新燃起的、灼灼的生命力。
不过,“现在。”
楚辞青扯了扯嘴角,露出的笑容像释然,又浸满苦涩,“他已经走出来了,有了新生活。而我……也不再需要为谁赛车了。”
或许三年前,拿下WRC分站冠军时,就是她该离场的时刻。
本就动机不纯的梦想,若是早点看明白,早点亲手掐断,也不至于让他生出那样的妄念,也不至于让他们走到那般难堪的境地。
故事讲完,她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垂下眼,盯着手中浸透的纸巾,等待预料中的惊讶、不解、惋惜,或是对那份“为爱牺牲”的感叹。
她准备好了接受各种反应。
房间陷入沉默,只剩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半晌,宋天粼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可我觉得,你喜欢赛车。”
楚辞青蓦地抬眼,撞入他沉静温润的眸光。
“不是因为谁,而是你自己。”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当你操控赛车的时候,那种全神贯注、那种人车合一的自信和神采,装不出来。”
“那不是替别人完成梦想而能有的光芒,”他轻声说,“那是属于你自己的。”
楚辞青瞳孔微颤,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的话像一颗划过天边的流星,她看着它划过天际,留下一道耀眼的弧线,却从没想过,它会直直向自己冲来,在她眼前炸开,照亮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角落。
她下意识想反驳,想重申那只是为了陪伴、为了责任的无奈选择,可话堵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内心深处有什么在涌动。
记忆流转,她仿佛又看见那个在极限速度中感受纯粹快乐的自己,在完美过弯后心生畅快的自己……
她的沉默与挣扎,悉数落入宋天粼眼中。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注视,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层层伪装,直抵核心。
望着她,他不禁想起那个混乱而惊心动魄的初遇——
尖锐的刹车声、扭曲的金属、弥漫的烟尘……以及车窗后,那双在危急关头依旧冷静得惊人的眼睛。
彼时他被恐惧与不适攫住,无法思考,只觉那双眼在混沌中漂亮得惊人,如蕴风暴的琥珀,撼人心魄。
直到一次次回想,他才逐渐读懂:那不仅是冷静,更是一种深层的东西,是对自身能力的绝对自信,是对所执之事的极致专注与热忱,是一种近乎忘我的投入与掌控。
那种光芒,他太熟悉了。
在他沉浸于代码世界,试图赋予冰冷机械以“生命”和“温度”时;在他为了一个算法难题废寝忘食,反复推演,终于找到最优解那一刻;在他看到小西第一次成功执行复杂指令,笨拙地向他移动……
他眼底,一定也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那是理性与热爱交织出的最动人的光彩。
笃信逻辑与理性的宋天粼,曾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理解“爱情”。
他认为那不过是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短暂欺骗,是生物繁衍本能驱动的情绪幻觉。他更无法理解所谓的“一见钟情”——怎么可能在毫无了解的基础上,就对另一个陌生人产生如此强烈而持久的吸引和认定?
甚至贺子矜都曾打趣又担忧地问:“粼哥,你对她这么特别,是不是因为那次车祸?救命之恩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他欲言又止,但宋天粼懂那未尽之语——“那不是爱情”。
他当时只摇头。
他知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