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午时刚过一刻。
“这么快?”宋乐珩微微皱起眉头,预感不妙:“城里没有多少人替她们要说法吗?”
“有。一开始聚集了六七百人。可是……宋含章杀鸡儆猴,杀了闹得最凶的十来个,有那么一两户,人都死绝了。”
裴薇听到这话,忍不住攥紧拳头,手心里眨眼间就浸出一层冷汗。
温季礼拧着眉,宋乐珩的神情也不见得轻松。黑甲都尉接着道:“宋含章已经下了死命令,从今以后,邕州城谁敢再提白莲教的事,连坐三族。”
“疯了,这人是真疯了。看来,他浑然不在意邕州的民心。照这趋势,我估计宋含章和赵顺恐怕也闹了矛盾。”宋乐珩分析道。
温季礼稍是颔首:“宋含章如今所想,只有取督主性命这一桩事。此计不成,他为杀督主,必会集中所有可以调动的兵力,一举攻上凌风崖。督主应尽快带裴氏转移离开。”
转移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很难。这整个岭南都是宋含章的地界,裴氏的根底又在岭南,再是转移,能移到哪里去?
温季礼所说,无非是弃军保帅。宋乐珩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不想这么做。
她正要启齿,院外的树影冷不丁由远及近地晃动起来。不一会儿,刚折返回山腰大宅又被迫来跑腿的吴柒就黑着脸从树梢上跳下来,气冲冲走进篱笆院子,没好气的对宋乐珩道:“你那个傻子洗泥巴闲得没鸟事的弟弟离家出走了。真会挑时候!你舅让我来通知你,老子屁股都还没坐热乎!”
宋乐珩原就严肃的脸色更加难看,下意识回头觑了眼裴薇。裴薇一时恍惚,看上去已是六神无主。宋乐珩只能压着火气,转过头来对吴柒道:“你去找找,找到了不管怎么样,先把人带回来。这几日多留人盯着邕州城的动静,一来免得宋含章滥杀无辜,二来,要注意他有没有调兵。”
“知道。老马和张卓曦都带着人留在城里的。”吴柒烦躁地回了一句,人又跳回了林中消失不见。
宋乐珩让温季礼先去前面等着,她和裴薇说上两句。等温季礼和和黑甲都尉出了篱笆院子,她才折返到裴薇身边,握住裴薇还有些颤栗的手指,安慰道:“娘亲,没事的,我不会让宋含章伤到裴氏一族,阿景……也会找回来的。”
宋乐珩说得有点咬牙切齿,当真是恨不得抽宋流景一顿。
裴薇白着脸,勉强摇摇头:“你快去忙你的,不用留在这儿照顾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好。等事情平息了,我带娘亲和阿景回家。”
裴薇笑着,眼里不知不觉就漫开一层温热。她欣慰地看着宋乐珩,像是恨不得要把这女儿深刻在眼底。
“阿景……今岁已是十六了,他做事有自己的考量,你若繁忙,便由得他去吧,不用太过操心。只是……”
“只是什么?娘亲不妨直说。”
裴薇哽咽须臾,续道:“只是,他这十数年,在最想与人亲近的年纪,身边却始终只有我。所有人都把他看成怪物,视为不祥,他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有恨的。这些,说起来罪都在我。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有给他一个健全的人生。”
“和娘亲没关系。娘亲已经做得很好了。”
裴薇温柔地拍拍宋乐珩的手背,捻去了她发间沾上的落叶,道:“你若能找到阿景,这弟弟……他如果待你无有二心,你便……便包容他些。”
言语之间,裴薇的眼泪滚落出来,掺杂着苦涩笑意:“我没有教好他,他如果做错了事,你打一打他,骂一骂他。你走的那三年,他一直很挂念你。娘亲如今的心气儿,实在是……没有
办法再去好好教导他了。以后,你就替娘亲拘着他点,好吗?”
“嗯,我不会丢下阿景的。”宋乐珩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外爷待娘亲之心,如同娘亲待我和阿景。外爷年岁大了,盼着娘亲回家,娘亲定要回去看看外爷。”
“好,好。过几日……过几日你忙完了,来接娘亲,娘亲和你一起回去。”
宋乐珩笑着点点头,替裴薇擦去了眼泪。裴薇牵着她的手走向院子门口,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她反复叮嘱着宋乐珩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照顾自己,末了,才依依不舍的将人送出了篱笆院子。宋乐珩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和温季礼汇合之后,便一道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裴薇目送几人的身影消失,方回到屋中,拿出了笔墨纸砚,铺在桌上,写了两封信。那两封信不长,统共用了不到一炷香。她刚将两封信装进信封里封好,身后未上锁的门忽而就开了。
天光拉长一道黑影,投落在裴薇的背后。
裴薇的眼眶红了,泪意汹涌得紧。她强忍着泪水敛下眼眸去,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来了……”
第36章干翻世道
宋乐珩回到大宅的时候,心口还在突突直跳,也不知是在跳什么。温季礼看出她有些不适,去捡了药材嘱咐小厮熬汤药。宋乐珩便站在房间门口的廊下,看着院子里就近的一株草木上,一只身体呈微红色的蜘蛛正在蚕食另一只同类。
不多时,温季礼端了药回来,宋乐珩便同他一道入了屋去,双双落座在桌前。温季礼将晾凉的汤药送到宋乐珩手边,问:“督主方才在看什么?”
“院子里有只蜘蛛,瞧着眼熟,像以前看过解说。不该出现在岭南地区的,就多看了几眼。”
“解说……是什么?”温季礼有些疑惑不解。
“啊这……就是别人说,我听着。”宋乐珩打个哈哈,连忙端起药碗,转移了话题:“你都放了些什么药材?”
“都是滋阴补血,益气养神的。督主近日都没好生歇着,有伤根元。喝了这汤药,且先休息半日吧。”
温季礼一边说着话,一边眼神就往院子里落,想看看宋乐珩说的是什么蜘蛛。而宋乐珩则是心头一暖,想着当初拐来温季礼当军师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旋即从善如流地端起碗,仰头就喝了一口。
就这一口,宋乐珩差点没绷住喷在温季礼的脸上。
她忙不迭放下药碗,捂死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呕出来。好不容易把嘴里的汤药咽下去,忍了好一阵儿,直到被苦到发麻的舌尖恢复了少许知觉,她才深吸一口气,哭丧着脸道:“温军师,你这药,它是不是药材放多了?还是水放少了?我好歹也算是吃过苦的人,但还没吃过这么苦的!你熬的不会全是清火的黄连吧?”
温季礼懵了一下:“这应当不至于?我放的是当归、柴胡、白芍、茯苓等一些寻常药物,并无黄连。我素日熬药,也是这般的手法。”
宋乐珩把碗推到温季礼面前:“来,你尝一口。”
温季礼不吭声,抿着唇看那药碗。碗沿上,还有一点透亮的水渍,是宋乐珩喝药之时唇上留下的。他就那么看了眼,耳根子便透出一抹薄粉。
宋乐珩:“?”
他怎么又羞上了?
宋乐珩也跟着看了一下药碗,反应过来,道:“温军师是觉得这碗药我喝过了,男女授受不亲?”
温季礼被她戳穿,更加不好意思,稍微侧过了头去。他本想掩饰,不料却让宋乐珩看到了他越来越红的后颈肌肤。
他脖子的线条纤长细瘦,肤色有如羊脂玉染了晚霞似的,莫名勾人,又莫名的禁欲,让看的人总是有种冲动,想知晓若是凑上去轻咬一口,这脖颈会红成什么样。
宋乐珩这念头一钻出来,就赶紧掰着自己的脸,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