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马路牙子上的人群瞬间像坐了跷跷板似的,跟着公交车的前门,从站牌这头滑到那头,好不容易车子停稳,前门刚慢慢朝两侧打开,人们已经前後蜂拥着挤了上去。後门也下来不少乘客,一下车就直奔马路对面的医院去。
因为这是夜巴,所以车上格外配备了一个晚班乘务员,是个肉乎乎的大妈,胸前别着通话器。
“慢点,不用抢!後面还有一班呢!”
大妈久经沙场,知道自己喊了也没用,象征性地说了几句之後就稳坐在门边,等着乘客们一一上车坐好。
站牌下面风卷残云,一瞬间只剩了安辰一个人。
“哎,那个小帅哥,”最後几个乘客也上了车,乘务大妈探过身朝下面喊了句,“你不上车啊?这可是倒数第二趟车了。”
安辰正孤零零站在站台上,面部空白了一下,朝两边看了看,才反应过来被点名的是自己。
“……哦,”安辰还没考虑到自己接下来去哪这个问题,也没注意这是几路车,想了想问道,“经过的站点有商场吗?”
他得买件衣服,把条纹病号服换掉。
路灯光不太亮,大妈听了他说的话仔细一打量,才看清这‘小帅哥’是个仿生人,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病服:“仿生人啊,商场?有,咱们郡最大的商场就在前面——要走的话就快上来吧,车快开了。”
安辰拉紧领口,赶在公交啓动之前的最後三秒钟上了车。
车里黑压压坐了不少人,安辰埋着头往後走,终于在最後排找到一个靠窗的座位,钻进去紧紧贴着墙边坐了下来。
车子缓缓啓动,安辰终于能开始继续思考刚才没有想完的问题。
——想到哪了来着。
哦,他欠款的数目。
25071。03。
他以前在那户人家当佣人,每个月的工资是固定的300块,两年多才攒了5000,如果继续打工,差不多10年就可以还上了。
10年哦。
安辰在公交车的角落里破碎了一秒。
而且就在一个小时之前还有人嘲笑过他的5000块。
想到这里,安辰突然愣了愣。
他记起自己还留下了电话号。
……在手背上。
写字的手感在安辰大脑里短暂地播放了一遍,他浑身有点发麻。
不过很快安辰的注意力就被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吸引了——留下号码,代表他肩上多了一份雪中送炭的责任。
而责任不仅代表着他的感恩之心,更代表着人力,物力,以及财力。
人力他勉强可以算有,物力完全没有,财力——
安辰深思熟虑了许久,最後做出决定,从5000块里面划出1000块,作为他履行承诺的资金。
安辰突然有点自豪,虽然他只是一个失了业还受了伤的仿生人,但他就是这麽一诺千金!
“小朋友?”前座的一个男人转了过来,贼兮兮地左右瞅了几下,见没人注意,朝安辰挤眉弄眼,“小朋友,仿生人啊?”
安辰正沉浸在言出必行的骄傲感里,隐约听见好像有人在跟自己说话,还没回过神来,胸前的口袋里已经被塞进了一个东西。
好像是卡片一类的东西。
那男人长得相当贼眉鼠眼,笑容还带了几丝猥琐,把安辰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目光更加直白了:“我说小兄弟,仿生人长得像你这麽好的,还真是不多见啊——怎麽,刚从医院出来?哪出故障了?”
安辰面无表情地向後靠了靠,双手把怀里的东西紧紧抱住,河蚌似的闭住嘴巴。
“嘿嘿,看你紧张的,别这样,我又不是要拐卖你,”男人见状根本不退缩,反而嘻嘻一笑,手攀住椅背,做出一副要长谈的姿势,“我也知道你们这些仿生人不容易,辛辛苦苦干活挣不了几个钱不说,这个社会啊,对你们要求还格外高——”
他伸手朝旁边点了点,语重心长道:“就前几天我还遇到一个仿生人,本来在西边小区修水管,结果不小心受了点伤,伤得也不重,物业就把他给解雇了。长夏地方小,你不知道那些人对仿生人的歧视有多严重,宁可要瘸腿的老头干活,也不招全须全尾的仿生人,更别说受伤动过刀子的了。”
“你是仿生人,比我们这些人类肯定体会更深,你就说是不是吧。”
安辰一声不吭,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却悄悄地紧了紧。
——确实,这人说的没错。
从出厂之後,他先是辗转去了帝都附近的几个郡,在餐馆丶酒店之类的地方做过几份工作,但那段时间和他一同出来的仿生人数量很多,人们对仿生人又普遍有歧视甚至敌视,几份工作都做不长。後来越走越远,到了偏远的长夏郡,才找到一份稳定些的工作,做了两年。
再後来……
安辰不想继续回忆了,前座的男人还是那副表情看着他,他略微擡起头,带着点警惕地问道:“……你想说什麽?”
男人见他总算肯开口说话了,嘿笑着搓了搓手,声音压得更低:“所以说,小哥,与其到处吃闭门羹,不如想条别的出路,到时候大富大贵也不是不可能啊。”
他从口袋里摸出张卡片,神秘兮兮地用手捂着,一角都不露,一直递到安辰面前才松开:“看看这个。”
那似乎就是他刚刚塞给安辰的卡片,原来是张小广告,安辰整个人一动不动,迟疑了一下,目光才警戒地看过去。
卡片上面的配色大红大绿,还浮着一层油光,让安辰莫名想到有几次经过一些酒吧时门口站着的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左边印着一串号码和地址,右边是一行大字。
——仿生人整形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