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体育课看台上那短暂而沉默的陪伴,像投入冰封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涟漪微弱,却终究留下了一圈无法抹去的痕迹。接下来的几天,那种令人窒息的僵硬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向俞景依旧沉默,依旧低着头,但付时允能感觉到,当他像往常一样,将温热的牛奶或一份干净的丶印着蠢萌卡通图案的创可贴放在他桌角时,向俞景那瞬间的僵硬,不再完全是恐惧,似乎掺杂了一点点……别的,更加复杂难辨的东西。
他甚至有一次,在付时允因为肋骨伤势动作稍显迟缓地坐下时,极快地丶几乎无人察觉地,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依旧带着惊惶的底色,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丶类似于关切的情绪,虽然转瞬即逝,快得像付时允的错觉。
付时允捕捉到了那缕微光。它很弱,风一吹就可能熄灭,但它真实地存在过。这让他心中那片因为挫败和无力而荒芜的土地,悄然生出了一点卑微的绿意。
周五,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喧闹着涌出教室。付时允收拾好书包,目光落在前排。向俞景也正慢吞吞地收拾着,动作比平时更显迟缓,像是在拖延着什麽。
付时允知道他在害怕。周末意味着向国华大概率会在家,意味着那扇地狱之门将重新关闭,甚至可能因为上周的冲突而关得更紧。
他站起身,没有像往常那样等着向俞景先走,而是主动走了过去,停在向俞景的座位旁。
向俞景的身体瞬间绷紧,低着头,手指死死抠着书包带子。
付时允看着他紧绷的後颈,沉默了几秒,然後,用一种尽量显得轻松丶却依旧带着掩饰不住担忧的语气,低声说道:
“周末……自己小心点。”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嘈杂的放学背景音中,清晰地传入了向俞景耳中。
向俞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没有擡头,也没有回应。
付时允顿了顿,看着他那副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地缝里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更轻,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丶近乎承诺的意味:
“下周……周一见。”
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汇入了离开教室的人流。他走得不算快,心里还残留着那一丝微弱的期盼,期盼着能听到一点回应,哪怕只是一个极轻的“嗯”。
但他没有等到。
向俞景只是僵在原地,直到付时允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极其缓慢地丶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背起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低着头,一步一步地挪出了教室。
付时允走在回家的路上,冬日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反复咀嚼着自己最後那两句话。“自己小心点”——苍白无力得像一句废话。“周一见”——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道别。
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丝莫名的不安,像蛛丝般缠绕着,挥之不去。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莫名的情绪驱散。至少,向俞景还在尝试,那点微弱的火星还没灭。他告诉自己,下周,下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得想办法,找到更有效的途径,联系陈律师,或者……总有别的办法。
他需要时间。而向俞景,需要撑过这个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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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俞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了那条熟悉的丶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巷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离家越近,那种灭顶的恐惧就越发清晰。付时允那句“周一见”还在他耳边回响,像遥远天边一抹虚幻的霞光,美好,却触不可及。
他掏出钥匙,手指冰凉而颤抖,试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拧开门,一股比以往更加浓烈丶更加令人作呕的酒气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丶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扑面而来。
向国华果然在家。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醉倒在沙发上,而是坐在那张油腻的餐桌旁,背对着门口。桌上放着几个空酒瓶,还有一个半满的。他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从拉紧的窗帘缝隙透进来,勾勒出他粗壮而充满戾气的背影。
听到开门声,向国华没有回头,只是拿起桌上的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吞咽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向俞景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浑身冰凉。他僵在门口,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动不敢动。他知道,这种平静,是假象。是暴风雨前,最可怕的那种平静。
“回来了?”向国华的声音响起,沙哑,低沉,听不出什麽情绪,却像冰冷的蛇,缠绕上向俞景的脖颈。
向俞景死死地低着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向国华缓缓地,放下酒瓶。瓶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却像重锤砸在向俞景的心上。
他终于转过了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中泛着野兽般的凶光,直直地钉在向俞景身上。没有立刻的咆哮,没有立刻的暴怒,只有一种冰冷的丶审视的丶仿佛在掂量从哪里下刀更合适的眼神。
“听说……”向国华开口,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在学校,认识了不得了的朋友?嗯?”
向俞景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知道了!他什麽都知道了!
“还敢……往家里带人了?”向国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丶即将爆发的狂怒,“长本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