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警察的到来,像一道生硬插入混乱乐章休止符。急促的敲门声丶严厉的警告,伴随着手电筒刺目的光束划破昏暗,暂时冻结了屋内扭打的暴力。向国华被两个身材高大的民警强行制住,酒精和暴怒让他依旧骂骂咧咧,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但身体已被牢牢控制。
王女士立刻上前,快速而清晰地说明身份和情况,出示证件,并指向靠在墙边丶脸色惨白丶嘴角带血丶仍在不住发抖的向俞景,以及捂着肋骨丶脸色难看丶校服上沾满灰尘和污渍的付时允。
“他动手打人!还有这个小的!反了天了!都反了天了!”向国华梗着脖子咆哮,试图颠倒黑白。
“具体情况我们会调查清楚!”为首的民警语气严厉,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屋内,最後落在明显是受害者的向俞景和付时允身上,“都先跟我们回所里做个笔录!”
混乱中,付时允忍着肋间的剧痛,第一时间冲到向俞景身边。向俞景还靠着墙壁,身体软得几乎站不住,眼神涣散,像是还没从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回过神。付时允过去扶着他的手臂,低声道:“别怕,没事了,警察来了。”
他的触碰让向俞景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付时允脸上,看到他额角被擦破的血痕和紧蹙的眉头,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麽,却只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先去医院检查一下。”王女士走过来,看着向俞景嘴角的血迹和付时允明显不适的样子,语气凝重地建议民警。
最终,一行人被带到了附近的派出所和医院。检查结果,付时允肋骨软组织挫伤,需要静养;向俞景除了嘴角破裂和後背大片的撞击淤青外,还有一些陈旧的丶不同程度的软组织损伤和愈合不良的疤痕,医生在病历上做了详细记录,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凝重。
在做笔录的房间里,灯光白得刺眼。向俞景坐在椅子上,依旧低着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身体细微地颤抖着。面对警察的询问,他声音低哑,断断续续,大部分时间只是点头或摇头,只有在被问到身上的伤时,才会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重复着那句演练过无数遍的谎言:“……摔的……不小心……撞的……”
付时允坐在他旁边,听着那细弱蚊蝇的丶带着巨大恐惧的谎言,看着他低垂的丶脆弱的後颈,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水里,又涩又疼。他知道,向俞景不敢说。那积年累月的恐惧,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牢牢压着他。
王女士作为专业人士,提供了相对客观的现场描述和身份说明,并强调了向俞景身上陈旧伤的存在。但缺乏直接证据和向俞景本人的指控,加上向国华一口咬定是家庭纠纷丶儿子不听话他“教育”一下,以及付时允“闯入家中动手”,事情的处理陷入了某种僵局。
民警进行了一番严肃的批评教育,警告向国华禁止使用暴力,并告知了反家暴法的相关条款。但最终,在向俞景始终不敢指控丶且伤情暂未达到刑事立案标准的情况下,也只能暂时以调解和告诫告终。
“我们会将情况通报给社区和学校,後续会有跟进回访。”民警对王女士和付时允说道,语气带着些无奈,“你们也要注意方式方法,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报警,不要盲目介入,以免自身受到伤害。”
从派出所出来时,已是深夜。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向国华骂骂咧咧地被民警看着,走向另一个方向。王女士需要回单位整理报告。
只剩下付时允和向俞景站在派出所门口昏黄的路灯下。
向俞景低着头,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发抖,路灯将他本就苍白的脸映得更加没有血色。他不敢看付时允,也不敢看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那里是他唯一能安放视线的地方。
付时允忍着肋间的闷痛,脱下自己那件在扭打中沾满污渍丶甚至被扯破了一角的校服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了向俞景颤抖的肩上。
向俞景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付时允用力按住。
“穿着。”付时允的声音因为受伤和疲惫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向俞景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重的鼻音。
“用。”付时允的回答只有一个字。他伸手,想要扶住向俞景的胳膊,却在触碰到的瞬间,感觉到对方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向後缩去。
付时允的手僵在半空。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无声的丶混合着未散惊恐丶巨大无力感和某种难以言喻隔阂的东西,在寒冷的夜风中弥漫开来。
最终,向俞景没有再拒绝,也没有让付时允搀扶。他只是默默地丶低着头,将付时允那件过于宽大的校服裹紧了些,然後一步一步,慢慢地,朝着那个熟悉的丶黑暗的巷口走去。
付时允跟在他身後,每一步都牵动着肋骨的疼痛。他看着前方那个裹着自己外套丶却依旧显得无比单薄孤寂的背影,看着他每一步都走得那麽艰难,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