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男子语气嘲弄,“我没想岔的话,方才你是想丢下我一个人偷跑。”
南啓嘉极力辩解:“没有要丢,只是晚些再来捡。”
想想用词或许不太准确,又找补道:“也不是捡,是来取……而且不是偷跑,是偷偷地跑……算了,跟你们这些虞国人说不清楚!”
村里条件有限,南啓嘉和酒舍掌柜跑遍全村,只能请到一位年纪颇轻的赤脚医生,勉强能够止血包扎。
好在那虞人底子好,不多时自己退了烧。
这样折腾一趟下来,又日落西山了。
今日是酒舍老板娘的生辰,依乡俗,方圆十里的村民都要来贺,而主家为做答谢,要生起篝火,烹牛宰羊,大摆宴席。
南啓嘉生性好热闹,一边担心家中境况,一边又央着那虞国人带自己下去瞧瞧。
肃国盛産槐花,皇都郸城,乡野小道,国境之内一到阳春三月花香四溢。
这虞人性子显然与南啓嘉截然相反,衆人围着篝火跳舞时,他只默然走到院中一棵槐花树下,生起小小一堆火,仰头看花瓣簌簌纷飞。
南啓嘉执一壶酒从人群中挤出,四处张望,似在找寻什麽。
花树下一人起身喊道:“这里。”
南啓嘉屁颠屁颠小跑过去,与那虞人一般,席地而坐。
“不嫌吵吗?”
虞人喜静,早被喧嚣人声吵得头痛欲裂。
“你怎会觉得这很吵?多好玩儿!”
那虞人淡然一笑:“我家里以前有个小朋友,也跟你一样,喜欢穿男孩子的衣服,总往热闹的地方跑。”
火光映照在他左脸,现出眉骨上清浅的疤痕。
南啓嘉凝睇着那道痕,不知不觉鼻子一酸。
“那位小朋友是你什麽人?”
火光中那人垂下眼睫,眉眼间染上悲凉。
他的回答是——“珍重之人。”
南啓嘉甩了甩腰间的金铃儿,刨根问底:“是它原本的主人吗?”
虞人不再作答,持竹棍拨弄面前的火堆,窜起点点花火。
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南啓嘉心头,翻涌成海。
她微仰起头,一只眼中噙满泪水。
那虞人离火堆太近,亦被烤得眼尾发红。
南啓嘉抽了抽鼻子:“你同我说说,你们国君是个怎样的人吧。我听说他少年称帝,选贤与能,兴修水利,推行军功,虞国百姓的日子比我们肃国的好多了去!”
那虞人道:“少年称帝不假,身不由己罢了,没什麽好值得称道的。
“选贤与能?不过是家里老头子留下的老臣,老臣又生小臣,小臣还算忠心贤良,运气好而已。
“兴修水利也是形势所迫,虞国地处西北,常年缺水,开春动农时节尤甚,无水不成农,勉强能保住百姓的饭碗罢了。
“推行军功就更不消说了,朝堂内外反对声铺天盖地,我看他这个皇帝当得也不怎样,还不如就留在你们肃国做质子!”
南啓嘉霍然起身,怒骂道:“你怎麽这样说话?”
这虞人口中那位不怎麽样的皇帝陛下,名为殷昭,与南啓嘉渊源颇深。
当年他被送往肃国做质子,老肃皇为示优待,专门指了最器重的武臣南尚收他为徒,亲传武艺,南夫人待其亦视如己出,南啓嘉更视他为亲生兄长,敬之爱之。
後虞皇驾崩,殷昭得以重归故土继承皇位,自那以後,南啓嘉与他再未相见。
她心中无所不能的大师兄,断然不是这虞人口中无能的帝王。
南啓嘉摘下腰带上的小金铃,撒气似的朝那虞人身上砸去。
“你这个人真讨厌!”
她转身跑开。
那虞人伸出手去,只揽得一半槐花残朵坠落在他手背。
而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那只还在叮当作响的金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