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看着她长大的叔父,亲如叔伯,如今惨死在她夫婿的剑下,她不知往後该如何面对。
事已至此,索性一次问个明白。
“那位姑娘,是被你们抓回来的?”南啓嘉问殷昭,“虞军一路烧杀抢掠,掳劫妇女,是也不是?”
殷昭倏然一惊,瞳色瞬间冷了下去,他愠道:“南啓嘉!你在说什麽?你把我们虞军当作什麽了?你以为跟你们肃国那些鱼肉百姓的酒囊饭袋一样?!”
她怎麽闹别扭,他都可以耐着性子哄,但她冤枉为他赴汤蹈火的将士,却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殷昭啊,你承认了吧?”南啓嘉嗤笑道,“你从心底里就看不上肃国的将士,还说什麽只要他们愿意受降,你一定会收入麾下,平等待之,绝无偏私,你这些鬼话,就只能拿来骗我罢了!”
她咳了几声,又道:“你还说过,会厚待我肃国百姓,这一路过来,那麽多逃命的人,全都是因为你们的善待?你去西营看过吗?你知道埋在那里面的人是谁吗?是丝萝,她是被虞军糟践了,不堪受辱自尽而亡的!你的意思是,她编了个谎言,拿命来诬陷你吗?”
丝萝?糟践?逃命的百姓?
殷昭脑仁一阵刺痛,完全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麽。
但他结合南啓嘉这两天对他态度的转变,大抵能猜到,她定是听了外人所言,对他心生猜忌,又不肯找他当面对质,憋在心里生了好久的闷气。
他知南啓嘉此时火气正盛,听不进劝告,而他也疲累不已,不想再多作解释,便道:“既然你要这麽认为,那你就按照你所相信的,慢慢想吧。”
他绕到她身後的床榻边上,取了属于他的那个枕头:“今晚我去阿责帐中睡,这里留给你。”
而直到他走出营帐那一刻,都没有同南啓嘉提起过关于那场雪崩的事。
这还是他婚後第一次对她甩脸色。
南啓嘉见他出去了,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却听得他在帐外对看守的士兵说:“看好娘娘,不准她单独出去……还有,她有些咳嗽,让军医过来看看。”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
殷昭嫌蒙责睡醒不好,静坐了半宿,无比怀念自家老婆的香暖被窝。
而南啓嘉在一盏昏黄的油灯下铺开了肃国的地图,再往东八十里,就是肃国皇都郸城。
若丝萝所言不假,李严投入了慕容悉麾下,那麽他们一定死守在皇城周围。
殷昭对郸城势在必得,而李成谏已死于殷昭之手,李严和慕容悉血性使然,绝不会受降,届时必有一场恶战。
南家父子生死不明,但不一定就已经遭遇不测,倘若他们还活着,必定会想尽办法回到郸城支援慕容悉,与虞军做最後的决战。
南啓嘉太了解她的父亲,他这一生,就是死,也要死在郸城的城门之下。
为今之计,只有她在虞军之前就到达郸城,与他们会合。
南啓嘉眼里容不得沙子,李成谏一死,她和殷昭断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等找到南家父子和李严,她就同他们一起归隐,离开这乱世深渊,从此不问世事。
然而皇帐外始终有人守着,想要偷逃出去可谓是难于登天,好在穆子卿白日里见帝後之间似有嫌隙,心中不安,在皇帐外徘徊了许久,想来劝他的娘娘几句。
穆子卿虽为内官,但毕竟是男子,不便夜半进入只有皇後娘娘一人的帐中,便唤了南啓嘉出来,心想在衆目睽睽之下与娘娘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总不会叫人说闲话。
“娘娘啊,”穆子卿捂着屁股,“您别和陛下置气了吧?陛下这一路走来挺不容易的,您可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深爱之人,若是连您都不信他,这陛下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南啓嘉心不在焉地听他唠叨,眼睛四处乱转,试图在黑夜中看清等会儿要偷跑的路线。
“要原谅他也不是不行,”南啓嘉道,“你给我说说雪崩的事。”
这一句话就把穆子卿问沉默了。
他哼哼唧唧半天,就是一个字不说。
南啓嘉道:“算了,我也不为难你。我自己去问殷昭,把你的灯笼给我。”
她提着灯笼,在穆子卿的注视下缓缓来到蒙责的帅帐外,到了门口,却不肯掀帘子进去。
穆子卿远远地对她做出一个鼓励的动作,南啓嘉也打了个手势,示意穆子卿背过身去不要偷看。
看守在帅帐外的几名士兵也以为娘娘是有体己话要对陛下说,自觉地步出数丈之远。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蹲在地上打瞌睡的穆子卿被冷风吹醒,还不见南啓嘉出来。
他走到守夜的士兵身旁,问道:“娘娘呢?”
士兵道:“在里面。”
话刚说完,喝多了水起夜解手的蒙责不知从哪儿钻出来,问道:“你们值夜呢,站那麽远做什麽?”
穆子卿道:“嘘!小蒙将军,娘娘在里面和陛下谈心呢。”
“娘娘?”蒙责满脸疑惑,“什麽娘娘?我才从里面出来,没见着娘娘呀?”
衆人俱惊叫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