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李家那十万降军呢?
南恕说:“你自小仰慕殷昭,那时父亲就告诫过你,他不是心软的人。他疼惜你丶看重你,自然把最好的都给你,你能看到的,自然都是他对你的好……”
“可殷昭,从来就不是一个心善之人!他是国君,如今更是天下共主,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顾全大局,而非只考虑儿女情长。姣姣啊,他从来都没有变过!”
“现在你与他有了儿女,肃国己亡,你和孩子总要在他身边活下去吧?”
一想到两个小外甥,南恕忍不住笑了:“孩子好吗?像不像你?”
南啓嘉说:“像殷昭比较好。”
如果像她,就惹人厌了吧?
“还有一事……”
这件事压在南恕心底多年,若非眼看南啓嘉与殷昭走到今日这步,连夫妻都快要做不成了,他是断不会说的。
“姣姣,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殷昭回雍都继位,刚出郸城不久,便遭遇贼人偷袭,险些丧了命?”
南啓嘉颔首道:“记得。那年我还小,但大师兄流了好多血,太吓人了……”
回家之後,她还做了好几宿噩梦。
“其实,”南恕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当年刺杀殷昭的那夥贼人,正是我们南家军假扮的。”
“南家军?”南啓嘉蓦然心慌得厉害,“那就是……”
南恕将杯中茶水饮尽,道:“正是父亲。他常说殷昭天资聪颖,悟性极高,若能终身留在我大肃为质,他便是拼了命,也会为他铺好路,博个好前程。可他若是要回虞国继位,于肃国而言,必是个天大的隐患,只能杀之,以绝後患!”
“不仅如此。你知道我们阿娘的真名叫什麽吗?她叫祁煜可,她是黎皇祁煜农的堂妹,否则你以为前段时间被殷昭抓进宫来的那个黎国公主,她为何能与你有三分相似?”
“那殷昭他……”
南啓嘉顿感心虚,仿佛这些龌龊事都是她自己做下的一般。
如果被殷昭知道他所敬爱的师父曾对他痛下杀手,那她作为仇人之女,有何颜面再自诩良善,与他叫嚣?
南恕却道:“他知道。姣姣,他什麽都知道。他知道父亲要杀他,他也知道你身上流着祁氏的血。但他从未因父亲之过而苛待于你,黎国主张伐虞之时,他也并未因你的身世而迁怒于你。他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比我和父亲都更爱你。”
“天下大势,非比儿女姻缘,其中牵扯太大!父亲杀他,自有父亲一套说辞,他攻打肃国,亦是迫于当初形势,能说谁对谁错呢?”
“说当初虞军过境,一路烧杀抢夺,也并非真相。我後来回去查过,是边境线上的黎军,扛着虞国军旗,劫掠我肃国百姓……可偏偏你我身上都流了黎国的血,真是羞煞我也!”
“杀降军也好,杀李严也罢,其实你也算饱读兵书,你细想想,若你是他,当如何做?你又有何解?”
南恕握紧南啓嘉的双手,低声哀求:“姣姣,答应我,别再想过去的事了,那些是我们男人的事,与你和孩子无关。父亲那边……他偏执惯了,你不用理会。你带着孩子,好好跟殷昭过,可以吗?”
南啓嘉没有应答。
暗自思忖着,若当初在朔宁雪山上带兵的是她,她会怎麽做,她能否想到两全其美的解法。
静默良久,她终是认了输。
她想不到,根本就没有两全之法。
南啓嘉轻声道:“哥哥,我知道了。”
南恕满意地点点头,塞给她一张布帛。
“父亲神志恢复後,我们一家便辗转来到雍都,为的就是见你一面。这是我们现在所住之处,这月二十五,是阿娘的冥寿,父亲也想你,你会来吧?带上殷昭一起来,好不好?”
南啓嘉收好那布帛,道:“我会去的。”
南恕离去後,南啓嘉取出她一直害怕再看到的丶陪她走过二十馀年光景那串小金铃。
她爬上窗台,将它悬挂于窗杦。
它还能因风发出清脆的铃音。
只是旧了,也蒙上了尘。
所以,到底是谁欠了谁?
她一直以为只有她才活得这样辛苦,到现在才知道,殷昭又何尝不是活得千辛万苦?
他给她刻骨的伤,她予他锥心的痛。
两相亏欠,何人来还?
南啓嘉独自横窝在冰冷的床榻上,曾几何时,她自小倾慕的那个人,怀抱着她,温暖着她,给予她无限的安全感和幸福感。
可她终究还是失去了。
她的大师兄,她的心上人。
她的昭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