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啓嘉也不再是刚来雍都时那个十七岁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了,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心怀天下,断然不会只围着她转,因而从不在殷昭忙于政事时前去叨扰。
她偶尔和穆子卿一起出宫采买,时不时就去育英堂看看,宫里的庶务也慢慢学着料理,夫妻两个男主外女主内,日子也算是过得风生水起。
最近正在整理修缮元益宫的采买账簿,忙得连她自己都忘记了,今日到底有何特殊。
殷昭轻捧她的脸,柔声道:“傻姣姣,今日是你的生辰。”
今天她二十二岁。
这是她来到殷昭身边的第五年。
这五年来,物是人非。
素素走了,殷暄死了。
蒙纪刚养好身子。
蒙责从一个暴躁的木头人一夜之间变成了一根沉默的老木棍。
是以帝後都不愿再操办宴会,除了每年的除夕国宴,其馀大小宫宴一律砍去,连今年殷昭的寿宴都没办,只简单让膳房做了碗长寿面就算过了生辰。
夫妻二人走在熙武街上,殷昭一路赔不是:“姣姣,跟着我,委屈你了。”
南啓嘉笑说:“我谢谢你啊。还好你没说要给我过寿辰,不然又得我去操办,很累的。大师兄,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那些复杂繁琐的宫宴,现在这样挺好,就我们两个。”
高敬半月前就在紫悦轩订好了座,订的正是殷暄从前最喜欢的观云阁。
老板娘亲自送上来两碗长寿面,道:“我们家的长寿面可不兴一个人吃,得夫妻两个一起吃,寓意白头偕□□享天年。”
南啓嘉说:“那不就是平分寿命吗?如果两口子里有一个短命的,就把另一个人的寿数分给他,这样两个人就能同生共死了。”
“姣姣!”殷昭跟变脸似的,忽然怒气上蹿,责怪南啓嘉道,“教你好多回了,不要乱说话!今天可是你的生辰,什麽生啊死的,这是能说的吗?!”
“凶什麽凶?”南啓嘉撇了撇嘴,咕哝道,“真是小气,我不说还不行吗?”
老板娘堆起笑脸两头劝和:“过生辰是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但是这位公子啊,再怎麽也不能对着自家夫人发火吧?你家夫人生得娇花照水国色天姿的,我一个女人见了都心疼,你要是再多骂几句,她可要跟别人跑了。”
“她敢,我打断她的腿!”虽是随口一说的气话,但殷昭怕惹了南啓嘉生气,连忙为自己补救,“不过算你有点眼光,我夫人的确是这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我求了好多年才求到的。”
南啓嘉果然也没再多做计较,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吃起了长寿面。
她早上空腹喝药伤了胃,那碗面只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
殷昭习惯了吃她剩下的,很利索地把她没吃完的半碗面拨到了自己面前,三五几口就吃光了。
老板娘叹为观止,称赞道:“南姑娘,你这夫君可真是……好养活啊!”
因为南啓嘉胃口不大好,高敬早就预订好的一大桌子菜都没有上。
南啓嘉说不能浪费,让紫悦轩的老板娘把他们没动过的菜肴原封不动地打包送去了育英堂。
夫妻两个就干坐在观云阁的观景台上,看天边云卷云舒,看银杏叶子迎风翩舞,散落在繁盛皇都的每一个角落。
“大师兄,你看他们,”南啓嘉指向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如果没有战乱纷争,各国百姓都能像这样安居乐业,那该有多好。”
殷昭淡声道:“会的。”
“姣姣,我好累啊。”他轻靠在南啓嘉肩上,“还好有你,不然真不知要怎麽熬下去。”
南啓嘉摸了摸他的脸,冷不防地问了一句:“大师兄,我可以回家吗?我想家了。”
殷昭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坐直了身体道:“怎麽了?是不是我这两年太忙,冷落你了,还是最近修缮元益宫太累了……母後没找你麻烦吧?还是阿纪?是不是因为孩子的事……”
他在短时间内把所有可能性都想了一遍,竟发现他根本就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让南啓嘉一辈子都留在他的身边。
“大师兄,”南啓嘉怕他越想越歪,解释道,“我只是想家了。上个月哥哥给我写信,说父亲头发全白了,不知是因为想阿娘还是想我……”
纵然南尚曾在她和肃国皇室之间选择了後者,但到底是血浓于水,终究不可能一刀两断。
“你以前对我说过,阿娘生我时难産,父亲和哥哥都在军中,她就一个人孤零零地把我生下来了,险些丢了命……”
无论何时,只要说起南夫人,南啓嘉就两眼泛红,
“大师兄,我想阿娘了,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帮她除去坟头的草……”眼泪跟着就掉下来了。
殷昭的心也随之一痛,温柔地劝道:“好姣姣,今天是你生辰,不可以哭的。”
南啓嘉哽咽道:“也是阿娘受苦受难的日子。大师兄,你让我回去看一眼好不好?”
哪怕她的母亲早已变成了一座冰冷的坟包,她也想去那坟头上看看,看那一地荒芜里,有没有开出她最爱的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