郸城内也不比前线松快。
入伍的都是大好青年,不是家中的顶梁柱,就是才长成的大儿子。
前方时有战报,朝廷尽力隐瞒,也总还有疏漏,百姓知晓前线死伤惨重,悲痛交加,入夜常有妇人哭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南啓嘉抢过门童手里的家书,这还是离开近两个月以来,慕容悉写回来的第一封书信。
因战地苦陋,这家书,显然是一块从战衣上撕下的粗布。
南啓嘉翻开细看,字迹倒还工整,上面寥寥几行字,交代清楚身後之事,包括家中田宅如何处置,奴仆如何安顿等等。
这般沉重的交付,让人承受不起。
南啓嘉阅过之後,心中五味杂陈。
管家来了,看过信跪地就哭。
南啓嘉没献王府中其他人那般依赖慕容悉,尚还有些理智。
她问送信的士兵:“慕容悉这是什麽意思?他不回来了吗?我未曾听说他阵亡。”
士兵说:“虞军已快打到郸城外了,若是李成谏将军再不来支援,怕是……殿下他,快撑不下去了!”
管家听闻,哭得更加厉害。
南啓嘉又问:“那南大将军呢?我哥哥呢?”
“大将军前日负了重伤,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士兵道,“南恕将军押送粮草辎重到前线,正好补上南大将军的缺。”
南啓嘉秀眉轻拧,让管家给送信的士兵送了碗热汤,心中决断已生。
天始泛亮,南啓嘉从衣柜里翻出两件玄色骑装,打算到了战地交替着穿。
幸月打了盆水,一边伺候南啓嘉洗脸,一边念念有词:“献王待你不好,嫁过来半年都不曾碰过你分毫,若他真的战……死,留下的家财也够你安稳度过馀生。我实在不明白,你这样单枪匹马赶过去,能干些什麽?只能是白白送死!”
南啓嘉道:“幸月,人不能这样。你话说得在理,可是指着丈夫的遗産过日子,总归是有点儿……嗯……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也不全是为了慕容悉,我父亲和哥哥都在前线呢。”
幸月说:“姑娘还是挂心老爷的。”
南啓嘉仔细想着还有哪些事没交代清楚。
“铺子里的生意交给符贞姐姐,献王府里的事就麻烦你和左芦了。还有枫团,你别老是欺负它,你看它多可爱。”
这时左芦突然闯进来,还背着行囊:“姑娘,我跟你一起去!我能保护你!”
南啓嘉劝他说:“你还是留下来照顾她们吧。你不习武,反而会拖累我。”
左芦当即拾起南啓嘉放在柜子上的短剑猛刺过去,南啓嘉持凳子抵挡,二人从屋中打到院内,不过数十招,剑锋直抵南啓嘉咽喉。
幸月大惊:“你武功这麽好,怎麽不早说?那次别人打你,为什麽不使出来?”
左芦道:“我没钱。怕打伤了人赔不起,还要被他们捉去见官,我不想被关起来。”
南啓嘉不再多问,点头应允,继续回屋收拾东西。
其实没什麽要收拾的了,她只是不愿意擡起头来让幸月和左芦看她哭——她还是有些怕死。
临行前,左芦亲手做了盘白米糕,道:“就当是替我和姑娘践行了。”
一顿再平常不过的晚膳,每个人都吃得心痛不已,幸月没有吃完,丢了碗跑到院子里去,一个人蹲地大哭。
二人日以继夜赶了几天路。
南啓嘉发现左芦当真是身手了得,一路上由他护着,她连皮都没有擦破。
左芦让南啓嘉换上虞军的战袍,这样易于掩人耳目。
南啓嘉不肯:“虞军身量高大,我穿他们的衣服太过滑稽,更惹眼呢。你再看看我,即便穿着男装也能被路人认出是个女子,虞军可不傻。”
好在两军都忙于战事,这一路走来还算太平。
慕容悉正在帐内看军事部署图,听到外面喧哗吵闹,怒火顿生,喊来人问话。
士兵说,抓到两个硬闯军营的,一男一女。
南啓嘉正极力同看守的士兵争辩:“我真的是南尚的女儿!你让慕容悉出来,他认识我,他走之前我还跟他一起吹过风呢!”
这次左芦也护不住她了,两个人被肃军团团围住。
“你们都退下。”
慕容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帮南啓嘉和左芦解了围。
南啓嘉正要感谢,慕容悉立刻翻脸,训斥道:“你来这里做什麽?你不怕死是不是?马上滚回家去,我让人送你们。”
好不容易来了,哪有轻易回去的道理。
南啓嘉道:“我想明白了,你若是战死,我父亲那般固执,肯定不会让我再嫁。左右是要孤独终老的,倒不如和你一起死了算了。”
慕容悉抖了抖眉:“你真这样想?”
“你以为我贪生怕死?”南啓嘉说,“况且我们不一定会死,李叔父的援军就快到了,我们支撑几日就好。”
慕容悉不傻,知道南啓嘉这番话半真半假,但无论是为了谁,人都来了,他心里总归是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