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昭听南啓嘉说完,坐直了身板,把头微微後仰,半虚起了眼睛。
高敬和云素很久没见陛下这般得意的神情,拿袖子捂住嘴相对而笑。
“可是我嫁给献王後,发现这桩婚事并没我所想的那样糟糕,”南啓嘉道,“献王钟爱于我,敬我,重我,既不阻我经商济世,也不会因旁人指点而对我苛责求全。”
话到此处,衆人都捏了把汗。
高敬斗胆侧身瞟了瞟殷昭,当即被他冰凉彻骨的眼神吓得揪起了眉头,心道这下全完了。
偏偏南啓嘉还在不怕死地继续说:“不管这桩婚事缘何而起,我……是真的爱上慕容悉了。”
她自己都快被恶心吐了。
殷昭捏响了指骨,站起身来,冷冷地道:“所以呢?”
南啓嘉面向殷昭,倏然跪地,以额触地:“求虞皇陛下放我归肃,与我夫君团聚,妾不胜感激!”
“南姑娘欸……”高敬被此情此景吓得心也颤胃也疼。
再扭头看了眼自家的冤种陛下,诧异地感觉到殷昭分明穿着工整华丽的朝服,戴着象征了无上威严的冠冕,此刻却跟一只灰头土脸的丧家犬没有任何区别。
康乐公主用力揪了把高敬的大腿,小声道:“怎麽办怎麽办,高公公怎麽办?”
高公公能怎麽办?高公公打算从承元殿出去就找根歪脖子树上吊,起码还能留个全尸。
这满屋子久居深宅的夫人小姐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整齐划一地行礼告退,片刻不敢多留。
殷昭轮廓精致的脸上显出一丝病容似的苍白,茫然无措地唤道:“高敬,走。”
高敬殷勤地扶着殷昭走向殿外。
南啓嘉跪在原处不起,再次朗声哀求道:“请陛下放我归肃,与夫君团聚,妾不胜感激!”
殷昭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被高敬用力撑着,始终没有回头。
“南姑娘,您别再说了!”高敬怒目圆睁道,“您与陛下到底有多年的情分,何必非要当着百官家眷的面让陛下这般难堪?!您可知陛……”
“走,”殷昭道,“别说了。”
高敬咬牙瞪了南啓嘉一眼。
殷昭和高敬离开後,南啓嘉费力地从地上爬起,云素又被吓得腿软瘫坐在地。
“舅母,你为何要这样对我舅舅?”云素有些懊恼,“我还从没见过我舅舅像今天这样可怜!”
南啓嘉揩了眼角的泪,笑着说:“我想家了。”
想哥哥,想幸月,想枫团,还有点想那个因她被掳而气得半死不活的老爹。
南啓嘉坐在承元殿的宫门下傻等着,太阳落下,月亮出来,春风吹落了庭前的槐花,她懵懵懂懂地擡头,惊觉时光如白驹过隙,已经走过了整整一年。
高敬躲在暗处,瞧了南啓嘉几眼,便回去向殷昭复命。
正殿里的灯光明亮晃眼,殷昭穿了件玄色的常服,在折子上圈点批注,毫无睡意。
高敬道:“陛下放心,南姑娘那边,一切如常。”
殷昭悬笔一滞,悠悠地说:“承元殿外加派人手,尤其值夜的,多放几个。”
那卷圣旨,还原封不动地摆在案上。
高敬相伴殷昭多年,知他性子执拗,断不可能轻易放手,却不肯看他受此折磨,近前试探道:“那陛下,立後的旨意……”
“哼,人家不稀罕。”殷昭嗤道,“没听见人家说,想回去与夫君团聚?”
他不在乎贞洁这种东西,也劝服自己接受了南啓嘉在战场上迫于形势捅了自己一刀的事实。
唯独放不下的,是她真的爱上了慕容悉。
“既然不打算立後,”高敬道,“那不如全了陛下和南姑娘的同门情谊,送她回肃国去。”
殷昭坚决地说:“想都别想。”
高敬左思右想,提出个折衷的法子:“那先纳南姑娘为妃?同慕容公主一样,封她个一品夫人?”
殷昭白了高敬一眼,语气不悦:“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会窝囊得让自己最爱的女人做妾?”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倒显得高敬里外不是人,索性乖乖闭了嘴,让殷昭独自煎熬。
宫人给灯台添了油,夜已很深了。
高敬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後,为满眼红血丝的殷昭披上了外氅。
想到陛下年近三十,身旁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连添衣都要靠一个男人,高敬无比唏嘘,温声道:“陛下,歇了吧。”
殷昭停下笔,搓了把脸,近乎崩溃地问道:“你说她小时候那麽可爱,怎麽长大了能这麽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