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沂正看着《临安星经》,里头的内容艰深晦涩,他看得聚精会神,擡首扫了眼她的话,想也未想地淡声敷衍了句:“还行。”
孟榆大喜,鼓足勇气写道:“爷既然也觉得奴婢差事当得好,那爷可否应了奴婢只做此差事?况纵在宫里当值,也有个时辰年限,奴婢胆敢问一句,不知爷想奴婢报恩报到几时?”
写完,孟榆将本子竖在胸前,奈何陆修沂正看得入神,并未擡头。
忖度片刻,孟榆大着胆子上前轻轻地敲了下桌子。
陆修沂闻声,掀起眼皮,疑惑了一瞬。可在扫完那两行字後,他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在他身边待着便这麽难受?不过几日,她就计划着要什麽时候离开。
陆修沂愈思愈气,神色晦暗地看着孟榆顿了半晌,才幽幽开口:“你在威胁我?”
他突发此言,孟榆唬了一跳,猛地摇摇头。
陆修沂合上书,强压着涌上胸腔的闷气,寒声开口:“纵是无知孩童,都明白滴水之恩,该涌泉相报。况你欠爷的,还是关乎性命的救命恩,难道你以为伺候爷几日,便还清了不成?”
他寥寥几句,呛得孟榆羞愧地低下头。
她既应了陆修沂,便没想着逃避,且纵是她没求他救小娘和怀茵,他到底也救了她一命。
见她没回话,还满脸愧怍,陆修沂的心情缓和些,继而道:“且宫里是宫里,我这儿自有我的规矩,你怎能将我和宫中相提并论?”
孟榆回过神来,忙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也断断不敢威胁爷,奴婢只是觉得千尺有头,百尺有尾,凡事也总有收场完结之时,这才想问爷要奴婢伺候到几时。爷既不喜奴婢多言,奴婢日後不问便是。”
她不卑不亢地竖起本子,陆修沂扫了眼,不觉冷笑:“巧舌如簧。你若是会说话,只怕比现下还要能言善辩。”
听出了他话里藏着的滔天怒意,孟榆心里打了个寒噤,提笔正欲解释,对面又沉声传来一句:“不必狡辩,出去。”
孟榆的心沉到了底。
好容易才哄得陆修沂心情不错,原以为借此时机说出来,他会大大方方地允了她,谁知此人的气量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狭隘。
可若不提,难道真要一辈子在他身边为奴为婢不成?孟榆单是这般想了下,便害怕得一阵颤栗。
反正横竖都是个死,提了还有一线生机,况他如今也没把她怎麽着。
这般宽慰了下自己,孟榆觉得心情好些,便转身退出去。
还没踏出房门,陆修沂的声音再次冷冷地传来:“顶多三个月。”
忽闻此言,孟榆以为自己听差了,猛地回头。
她一脸茫然,陆修沂寒声解释:“从徐州到上京,最慢也不过三个月,你在此期间把爷伺候得舒坦了,你我间的恩情便一笔勾销,爷自当放了你。”
他话音落了半晌,孟榆才倏然反应过来,立刻莞尔福身,按捺住雀跃的心,垂首一步步退出去。
陆修沂敛眉看着空落落的门口,脸色愈发黑沉。
她唇边的笑,当真刺眼。
***
孟榆迫不及待地回到厢房,将这个消息告知沈姨娘和怀茵。
沈姨娘惊喜不已,可冷静下来後,仍是担忧道:“那陆小侯爷当真这般容易便应下此事?他日後会不会翻悔?”
她这话犹似一盆冷水猛泼过来,将孟榆那颗雀跃到几近上了云端的心骤然打回崖底。
她和陆修沂接触不多,关于他的事,她大多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他为人到底如何,究竟守不守信,她还真不能确定。
虽这般想,孟榆仍是拍了拍惴惴不安的沈姨娘,笑着安慰:“姨娘放心,他到底侯府的小侯爷,说话做事必当言信行果。如若不然,他何以在京中立足?”
沈姨娘点点头:“他若当真言而有信,自然最好。”
眼见晚饭时辰将至,孟榆不敢多待,去厨房端了膳食才上二楼。
陆修沂还在看《临安星经》,忽闻菜香便放下书。
孟榆摆好饭菜,伺候他用完,并收拾好桌子後,才回到二楼给他添茶递水。
她站在旁边,望向陆修沂,忽然想起沈小娘的话,丝丝忧虑蹿进心头。
权衡再三,孟榆还是鼓足勇气问了句:“爷今儿答应奴婢的事,日後不会翻悔吧?”
陆修沂正放下书喝着茶,忽见她竖起本子写了这麽一句话,他顿时气血上涌,讪笑道:“你以为你是什麽天姿国色?爷还不至于这般犯贱。你且安心,爷行事从来都是一诺千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