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妈妈无法,唯有转身前往陆修沂的书房,只是没待片刻,就端着一壶酒出来了。
叠雪还不明所以,一边上前想接过庄妈妈手里的托盘,一边疑惑问:“妈妈,这是什麽?您不是进去替从心姐姐向将军求情了麽?如何这般快就出来了?”
庄妈妈白着脸,端着托盘躲过叠雪伸来的手,强自扯出一丝笑:“这是你从心姐姐爱喝的梅子酒,我特意向将军讨来的,喝完将军就派人送她回桐州,再不往上京来了。”
“上京太奢靡,亦太无情,从心姐姐心气儿高,她早晚都待不下去的,能回家是好事儿。”
叠雪叹了声,正说着,忽见庄妈妈抹了把泪,她歪头蹙眉,复道,“妈妈怎麽还哭了?”
庄妈妈含泪微扬唇角:“从心在我身边长大如今她要回去了,我只是有点不舍得。”
叠雪心思单纯,闻言没有多想,笑道:“姐姐能回家是好事,您该为她高兴才对,况又不是生死相隔,您若真想她了,亦可回桐州看一看。”
庄妈妈握紧托盘,稳住颤抖的手,迎着朔风含泪点头。
廊檐长阔,积雪把通往下房的青石子路铺成寒到入骨的霜白,凛冽的寒风携着钻心的冷仿佛要浸透骨髓。
庄妈妈步履蹒跚,她走得极慢极慢,可路有总有尽头,临近下房,她停了下来,转头与身旁人温声道:“叠雪,你且在这儿等着,我有话想和从心单独说。”
叠雪为应从心即将能家去感到欢喜,自然不会疑心,便点点头,眼看着庄妈妈推开门进去。
***
屋里没开窗,更没有炭炉,不仅光线昏暗,空气中还浸透着钻心的冷意。
庄妈妈把托盘放到桌面,坐在木椅上,目光移向榻边下的角落,叹了声:“你当日离开,我便劝过你,让你回桐州,别再肖想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可你呢?你是怎麽做的?你为了出气,去断了一个无辜之人的腿,还想毁了画宜的清白,从心啊从心,你以前不是这般心狠恶毒之人。”
金色的辉光从窗隙中漏进来,应从心靠坐在角落里,阳光铺到她下半身,她的脸溶进阴影中,自嘲般地一笑。
“以前?我以前是什麽人?良善,富有同情心?还是愚蠢,懦弱不堪?别说那般冠冕堂皇,我是什麽样的人,你从来就不了解。”
庄妈妈移开目光:“就当我不了解,可这能成为你作恶的理由麽?”
“便是在战场,也论个兵不厌诈,我只是在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应从心灰暗的脸色仍闪着倔强的光,“有什麽错?”
即便到了这般地步,她仍不知悔改,庄妈妈深知说再多亦无用,长叹一声便起身道:“原是我让人接你来上京的,今儿也该由我来送一程,今生已如此,来生便不要再踏足此地了。”
说着,庄妈妈打开门,凛冽的朔风刹那闯进,屋里原就不怎麽暖和,应从心冻得脸色通红,寒意袭卷过来,她颤了颤。
一如当年,濒死的阿爹为了她能活下去,用光钱财买通街边的摊贩,让他们莫要施舍给庄妈妈一碗饭。
得知真相的她,同样颤了颤。
长公主留给她的那支红蓝宝石双珠纹金簪子,本该是她的,她怎能……怎能将它给了孟榆?
馀晖铺陈下来,寒鸦落到檐角,四处张望。
砰!
突然间,屋内漫来一道沉闷的声响。
庄妈妈拄着拐杖,顿了顿,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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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陇香馆时,孟榆躺在榻上,还没能入睡,她没有过多的震诧,应从心的死似乎在意料之中,但她仍晃了晃神。
窗外银装素裹,窗内温暖如春。
孟榆辗转了半日,还是睡不着,眼见时辰不早,她干脆起身到厨房看了看。
陈大娘按她的吩咐,今儿也熬了海参鸡汤,正要拿去给知眠,她见状,顺势就接过来。
知眠亦醒了,养了近一个月,她的腿已经渐渐地能走上几步,如今正在婢女的搀扶下来回踱步。
见到孟榆,她忙停下来,笑道:“姑娘如何亲自来了?”
孟榆让人取了软垫出来,垫在石凳上让她坐着,一边盛了碗海参鸡汤给她,一边莞尔:“闲着无事,便想过来瞧瞧你,今儿瞧着,脸色倒红润了些。”
知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得笑了:“能不红润麽?姑娘天天变着法儿让陈大娘给我炖汤,不是海参鸡汤,就是当归羊肉汤,要不就是虫草老鸭汤,平日还有各种蔬果,这个月下来我都长胖了好几斤。”
孟榆盛完汤,催促她赶紧趁热喝,又道:“胖点好,姑娘家,要这般瘦作什麽?”
不知因这话想到什麽,知眠忽然叹了声:“姑娘一惯是个良善的人,实在不必为了知眠,让您的手染上血。”
孟榆闻言,怔了下,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何意,便握上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好知眠,良善不是这般用的。她若是个好的,我徒沾了她的血,自然不好,但如今是她罪有应得,你切莫因此有心理负担,何况要她命的人,并非是我。”
知眠敛眉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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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後,天儿愈发冷,陇香馆的池塘结冰後就再没融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