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姨娘很是满意:“如此说来,那江煊礼倒是个良善之人。”
怀茵又道:“且他平日不是到鹿杭书院,便是在家替人写信誊抄,若不然,就是替江母看摊子。除此之外,他几乎不会去哪儿。”
孟榆拂着茶水的手微顿,放下茶盏,疑惑地打起手势:“几乎不会去哪?那便是还会去其他地方。”
“就偶尔还会到承毅侯府,还有我们府中,”怀茵怔了下,继而解释,“不过江公子和大公子,以及秦公子皆是鹿先生的门生,彼此有来往亦在情理之中吧!”
她这个解释倒也恰当,孟榆便没再追问,还对江煊礼生出几分好感。
一语落,房中三人各有思量。
沈姨娘原在瞧见江煊礼将银两还给孟章洲的时候,便已对他添了几分好感,如今听到怀茵这般说,她对他愈发满意。而怀茵自小便跟在孟榆身边,虽是婢女,却与孟榆亲如姊妹,现下见她物色到一个郎君的好人选,她自当为她欢喜。
缄默半晌,孟榆又朝怀茵打起手势:“你可有打听到江母的摊子在哪儿?”
“自然有打听清楚,姑娘问这话是?”
孟榆莞尔:“他既没有心仪的姑娘,我自当主动出击。若不制造些偶遇,我又怎能等到他主动上门向父亲提亲?”
她的手一落,怀茵和沈姨娘俱是怔愣了下:“由姑娘主动出击,会不会……”
後面的话,怀茵到底没说出口。
孟榆自然晓得她想说什麽,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婚姻大事,素来是由父母之命,从媒妁之言。她既有人选,合该由沈姨娘先向主母请示,再由主母和父亲提及,越错一步,皆有可能惹来诸多祸事。
可即便孟砚清同意,由他向江煊礼问询,到底有以官威压人丶倚势挟权之意,倘或江煊礼拒绝,论孟砚清的性子,让一寒门子拂了颜面,他必定怀恨在心,他若因此在江煊礼的科举路上使绊子,那她当真会悔之晚矣了。况她觉得自己再好,她的长相亦未必在他的审美范围。
因而衡量再三,她还是决定先主动出击,与之培养好感情,他若有意,自会主动上门提亲。他若无意,她亦无须强求。
孟榆虽未细细解释,然沈姨娘和怀茵思量片刻,觉得她能这般做,必是有她的道理,便也没再追问,只等打听好哪日江煊礼为江母看摊子,再行出府。
***
救下孟洇後,陆修沂和楮泽马不停蹄往皇宫方向赶,不想才策马走上宫道,就见陆槐远迎面等在不远处。
他头也未偏一下,冷着脸便驾马越过陆槐远。
“阿沂,庄妈妈很想你,你当真不先回去见她一面?”
身後忽地传来一声冷喝,陆修沂紧握缰绳的手骤然一顿,马蹄高高上扬,顿时止住脚。
他回头,眸中似满溢寒霜:“庄妈妈不在上京。”
陆槐远很是满意他的反应,瘦削的脸上尽是藏不住的算计:“我知道,她在桐州,我让人将她请回来了。她到底是公主的奶娘,又一手将你带大,如今她人老了,身边又没个亲人,合该将她接回府颐养天年。”
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陆修沂握着缰绳的手顿时青筋暴起,压着翻涌的怒意,目眦尽裂:“陆槐远,你卑鄙。”
陆槐远负手而立,虽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评价,面上却丝毫未见怒意,反而淡笑道:“如何?你要先回府麽?”
陆修沂握紧缰绳的手,微微松了下。
楮泽蹙眉,忙下意识提醒他:“公子,这可能是我们扳倒他们的唯一机会了。”
天色碧蓝如洗,蝉鸣喧嚣,长长的宫道上洒满金光,空中仿佛弥漫着草木的水汽,一切都好似风平浪静。
然陆修沂那低沉的嗓音却穿透重重阻碍,重重地砸在楮泽心上:“人死了便什麽都没了,他们所有人的狗命加在一起,亦断断比不上庄妈妈一个。”
楮泽闻言,怔怔地看着陆修沂策马往回走,一时间如鲠在喉。
他知道自己跟对了人。
***
陆槐远把庄妈妈从桐州押回来,只因他早便得到消息,陆修沂找到了用以贿赂陇唐那些户主的账本,抽丝剥茧下,他必能顺藤摸瓜寻上陆迦言。
他周围都被布下眼线,他唯有出此下策。
直到三人入府,那扇厚重的暗红大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掉外面所有的声音後,陆槐远收起面上的笑,朝陆修沂伸出手:“账本拿来。”
旁边燃起的碳盆蹿起氤氲烟雾,袅袅消失在虚空中。陆修沂面不改色,薄唇一翕一合:“我要见庄妈妈。”
陆槐远目光锐利,顿了片刻,才擡起双手拍了几下。
长廊尽头,两个仆人押着被白布捂住嘴的庄妈妈出来。
一见来人,庄妈妈登时热泪盈眶,纵是被押着往前走,仍是用力地晃了晃脑袋,示意陆修沂莫要屈从。
眼瞧着将自己一手带大,他视作亲人的庄妈妈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厮如此对待,陆修沂强压着翻涌的怒意,咬牙切齿地望着陆槐远:“放了庄妈妈。”
陆槐远伸出手,仍旧重复方才那话:“账本交出来。”
陆修沂轻扯嘴角,凉凉一笑:“你觉得你那些看门狗拦得住我麽?”
陆槐远收回手,从嘴里吐出恶毒的算计:“我料到你断不会轻易交出账本,所以我让人给她灌了点好东西,你若不交出来,我便让她给阿言陪葬。”
“你……”楮泽气得想拔剑。
陆修沂伸手拦下楮泽,面色宛若浸了墨般,缓缓从胸口里掏出账本扔过去。
陆槐远扬手接下,细细翻看,确认此乃正本後,便甩手往碳盆一扔,旋即朝後擡下手。
泛黄的纸张与火苗相撞,霎那燃起熊熊火光,倒映出陆槐远那似鬼魅般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