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席韫禾十里玉兰永不谢。
“将军的饮食不能有姜丝,我早就吩咐过了,今儿的饭菜谁做的?”怀化将军府内,庄妈妈柱着拐杖,厉声喝道。
一个系着衣的厨娘低着头,颤颤巍巍地从人群里站出来:“庄,庄妈妈,是我。”
庄妈妈沉沉地觑了她一眼,看着也不算面生了:“拖出去,直到她说出受何人指使。”
厨娘闻言,膝盖一软,跪在地面,哆哆嗦嗦地哭着哀求:“庄妈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您饶了我,求您……”
话音戛然而止,她的嘴巴被小厮塞上白布,抻着双肩拖了出去。
“拖到後山的地窖里审,别让将军听见了心烦。”小厮将人拖到门口,庄妈妈还不忘吩咐。
小厮连忙应声。
没到半个时辰,厨娘便招了,是睿王。
此事传到楮泽耳朵里,见不得陆修沂还这般颓靡,他便忍不住将此事告知了他:“您不过病了几个月,睿王都杀到府里来了,您若还样消沉下去,只怕没过几天,我们府都要被人抄底了。公子,人死不能复生,您何不想开些?骨灰既随风而散了,您就权当天地间都有夫人的身影,不也是一样的麽?”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原背对楮泽而躺的人眉心动了动,将紧握在手里的累丝嵌珠凌霄金步摇小心翼翼地塞回枕头下:“给我拿酒来,拿她爱喝的桃花酒。”
几近三个月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陆修沂的嗓音枯哑干涩,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孟榆。
听到他终于肯开口,楮泽大喜过望,忙不叠去拿酒,并顺道让人备些孟榆从前爱吃的菜。
拢香馆内,轻风阵阵,满地像铺了银纱,虽然已经是春日了,可夜风还是携着一丝微凉。
陆修沂让人将酒和饭菜摆在院中的石几上,楮泽拿了件薄薄的披风给他披上。
清风徐徐,朗月入怀,桃花酒的香味渗进空气里,满院飘香。
陆修沂第一杯敬明月,第二杯眼含热泪地朝周围敬了一圈,看着杯中酒顿了很久很久才一饮而尽,第三杯就直接拎着酒壶猛灌。
楮泽静静在旁看着,既不说话,也不阻拦,只由得他喝了整整一夜酒,又睡了一天一夜。
再醒来的陆修沂,便彻底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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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车夫在渡口分别後,孟榆原不欲进棚子,奈何寒风迎面刮来,吹得脑袋刺疼,她只好提着心走过去,所幸里头都是妇女小孩,并无想象中的猥琐男人,她便安心地在棚子里歇了一晚。
次日卯时,天儿还没亮,就早早登船了。
帆船是往江南去的,孟榆在中途就下了船,转乘马车到陇唐歇了一日,经过陇香楼时,窑鸡和蟹粉酥从支开的窗扉里飘出,往日的记忆复又涌上心头。
前路茫茫,从前有沈姨娘和怀茵一路伴着她,而今再逃亡,却唯有她踽踽独行。
酸涩感撑胀眼眶,朔风迎面吹来,泪水还未落下便已干涸,孟榆擡手挡在额楼上,望着辽阔的苍穹。
阿娘,你还好麽?
她後来又经过邕州丶云安丶南瑛,继续南下,直至赶到一个名叫“鹤九云乡”的临海小镇,五十两碎银就已经用得所剩无几。
许是因为远离上京,听闻鹤九云乡的人生活务实,民风淳朴,日常没有那麽多的礼仪规矩束缚,孟榆想了想,就打算在那儿安居。
一路走来,风吹雨打,蓬头垢面,她的衣衫看着虽还干净,但因许久未洗也已经泛黄。
距离鹤九云乡还有一段很长的路,除了安家的三百两外,孟榆兜里只剩五十文钱,她舍不得花,只有在路上又渴又饿时,才花了两文钱买了一碗酸梅汤,五文钱吃了碗混沌面。
已经开春了,将近午时,日头当空,正是最烈之时。
吃完馄饨面,她又赶了一段路,双腿又酸又痛,脚底磨出的泡还没消,又开始长新的了。
孟榆只好找了棵大树遮荫乘凉,好歇会儿。
“太阳弯弯咧,日光照。”
“山间河水向东流,姑娘摘花哟!”
“鹤九飞到天外天,十里玉兰永不谢……”
孟榆正苦恼脚上的水泡,身後忽然传来一道轻灵的嗓音,正唱着山歌。
回头一看,牛车上一位扎着麻花辫的姑娘面上漾着浓浓的笑意,时不时擡眼望向旁边那位赶着牛车的年轻男子。
她唇边的笑,似日光般耀眼,又似月光般柔和。
仿佛感觉到孟榆投来的目光,那姑娘停了歌唱,偏头望过来,四目相对了一刹,她的目光缓缓下移,看到孟榆肿起的脚踝,便拍了下年轻男子的手臂。
年轻男子立刻会意,驶着牛车往孟榆这边来。
行至孟榆跟前,她从牛车跳下来,操着一口乡音大喇喇地朝她自来熟般笑道:“这位姑娘,你是要去鹤九云乡麽?若是,我们可以载你一程。”
她笑得很甜,眉眼间尽是幸福。
不像是什麽坏人。
孟榆怔怔地看了眼,竟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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