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除夕夜“今儿怎麽这般主动了?”……
缓了半晌,孟砚清看着孟榆,忽地笑了,重新坐回圈椅上,狠狠压下堵在喉咙的那口气,佯作悠哉地喝了口茶。
“榆儿,你年纪轻,不知有娘家的好处,虽说你如今得了泼天的富贵,但难免有迷了眼的时候,若无长辈时时在跟前儿提醒,断断走不了长远”孟砚清转换语调,故作松弛,“我到底是你父亲,年纪阅历皆比你长了许多,不会同你计较。”
孟榆瞧出了他的目光下隐含的怒意,想起她和陆修沂成婚这般久,他几时上过门?
“父亲一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过来,定是有事相求吧?”她冷着脸,完全不想和他周旋。
孟砚清“啧”了声,厚着脸皮扬唇:“你我父女一场,何必说求这一字?我今儿来,是想你和贤婿说道说道,你四妹妹在庄子待了有两年了,她有什麽罪也赎清了,你有什麽气儿也消了,如今天寒地冻的,庄子上很冷,要不让我们接她回家?”
忽闻此言,孟榆的脸登时就沉了下来。
她不可置信却又在意料之中地望向孟砚清,下意识缓缓站起:“赎清了?气消了?父亲,我当真是您的亲生女儿麽?”
孟砚清被她的反应惊得吓了一跳,忙放下茶盏,起亦身敛眉回:“你这孩子,胡说什麽呢?你当然是我的亲生女儿。”
“那您为何如此偏心?”孟榆声嘶力竭,脱口怒吼。
“您可知当日要不是我不要命了般跳下马车,被毁掉的人是我,被脱了衣裳游街示衆的人是我,我没有将她对付我的招数如数还回去,已经是看在彼此的情分上能作出的最大让步了,您如今居然还能轻飘飘地说出一句她的罪赎清了。”
她眉头紧皱,目光满溢寒色,多年积攒的委屈在这一刻如惊涛骇浪,猛然冲破闸口,倾泻而出。
孟砚清被她这声怒吼唬得双腿一软,堪堪握住椅子扶手才不致跌坐在地,他慌慌张张地往周围看了眼。
满堂除了他和孟榆,还有曹管家和画宜,外头还站着两个婢子,他们虽然都垂着脑袋,但这些话无疑都被他们听进去了。
“这,这儿还有那麽多人在呢,你说这些话作什麽?”孟砚清捶胸顿足,眉心紧蹙地叹了声,垂下眼皮,一脸尴色。
孟榆眼泛泪光,听到此言,忍不住讪笑:“先提起这些事的不是您麽?您觉得这是丑事,您觉得这些事丢了您的面子,那您为何还要旧事重提?为何还会觉得孟洇在庄子待了两年,就能将她所犯的罪赎清了?”
她抹了把泪,重新望向孟砚清,“因为如今鞭子落到您脸上了,所以您才会觉得丢人,如果不是,那个人即便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也丝毫不在乎。”
孟砚清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孟榆的话如同刀子,生生将他那副戴了多年,且早已与他融为一体的面具狠狠划开,鲜红的血仿若流了他满脸,刺得他头晕目眩。
满堂沉寂。
屋外风雪潇潇,屋内虽燃着碳盆,但她仍觉寒意浸透着她的四肢百骸,好似她即便用尽了所有炭火,亦不会感觉到半分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孟榆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了会眼,又重新睁开,方才的怒意已消散得无影无踪:“父亲,这二十多年来,我的手语你可有看懂过一星半点?若非为了您所谓的脸面,你可有放过一分心思在我和阿娘身上?”
话音落了半晌,回应她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她只觉累极了,再腾不出一丝力气去质问丶去追究,便转身吩咐:“曹管家,送客。”
孟砚清出奇地没有纠缠,闻言亦没等曹管家作出手势,就沉沉地看了孟榆一眼,擡脚离开了。
直至感觉到来人已经远去,孟榆双腿一软,忙握住椅子扶手,画宜见状,立刻上前搀她到圈椅坐下。
“奴婢老家在偏远的山区,那儿地瘠民贫,卖儿鬻女亦是常有的事儿,”画宜倒了杯热茶递给她,“似孟大人这般已经算是有点良心了,但夫人别误会,奴婢说这话不是想让你原谅他,而是觉得夫人不必为了这等人伤心难过,俗语说得好,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有些人,不必理会他说了什麽,做了什麽,看开就好了,人的情绪说到底是由心而定的,心看开了,便什麽都伤不到你。”
孟榆接过茶,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画宜,莞尔:“我倒瞧不出,这番话会出自你的口中。”
她目光里的赞赏之意太明显,画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哪里能想得了这些?这是我阿娘同我说的。”
孟榆喝了口热茶,暖意流进心间如过山车般起伏的心亦稍稍平复:“对了,我回来这般久,还从未听你说过你家人。”
忽闻此言,画宜略带悲悸:“我阿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三年前,家中大旱,阿娘累倒亦病逝了,我这才从老家离开,想着到上京谋份差事,混口饭吃。”
孟榆放下茶盏,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宽慰。
画宜低了下头,把泪咽回去,擡眸笑道:“所幸遇见曹管家,他人好心善,府里原是不收从偏远地区来的人,只因调查费劲儿了些,後来将军知道了,他亦没嫌麻烦,让人将我安置在下房住着,等派去调查我身世的人回来後,他便让曹管家给我安排活儿干。”
孟榆下意识脱口问:“那你在这里干得开心麽?”
“开心啊!”
画宜脱口就回,甚至都没有思量一秒,便眉飞色舞地竖起指头,“这儿不仅有三餐饱饭,每月的月银都有一吊钱,冬天还有厚厚的衣赏发下来,屋檐不会漏水,窗户不会漏风,衾褥也是暖和厚实的,夫人良善又和气,将军嘛,他同我们虽没什麽可说,但奴婢能感觉得出,他是真心爱护夫人的,一个真心呵护妻子的人,我想不出他能坏到哪儿去。”
她掰着指头,细细地数着这府里的好处,孟榆看到她的眸子里的光,忽然觉得这里好像没那般讨厌了。
***
夤夜。
陆修沂才从西营回来,见到房间的灯全熄了,便放轻手脚推门进去,刚进门,就感觉到一阵寒风从半开的窗牗吹进。
他摇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总爱这样,从不担心风吹进来冷到身子,只不管不顾地开着窗。
陆修沂轻手轻脚地将窗关上,在炭炉前烘了好一阵儿,直待身上的寒气散光,才脱了鞋袜,掀帘上榻。
被窝很暖和,她侧身背对他躺着,没听到均匀的呼吸声,陆修沂便知她还未睡着,方揽上她的腰,轻声道:“这麽晚了还不睡,在想什麽?”
话音落了半晌,亦迟迟没见她回话,陆修沂有些不耐地想将她的脸翻过来,掌心却忽感一片湿润。
他吓了一跳,忙将她的身子翻过来正躺,慌张地问:“怎麽了?”
孟榆仍旧闭着眼,摇摇头:“没事,我,我只是,只是有点想我阿娘了。”
想前世的母亲,亦想今生的沈姨娘。
她这副模样哪里像是没事?
陆修沂想起今日侍卫回禀的事儿,不由得气从中来:“是孟砚清又说你什麽了?我明儿就找他算账去,敢欺负到我夫人头上,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的语气像哄小孩般,逗得孟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