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轹灵道:“今夜相遇就是有缘,我可以一同去吗?我也想去散散心。”
鱼汝囍失笑,去坟头散心?桦朝来的这位公主可真是有意思。
因了风檀那日将婉娘的尸首从浮屠狱中领回,婉娘尸身才没有投至乱葬岗。任平生在京郊有处别院,院外鲜有人迹,红袖阁的姐妹们便把婉娘安葬在了京郊别院的後山脚下。
冬夜深寒,朔风刺骨,一行四人策马而至。
风檀站在婉娘碑前,神情虔诚,被青玉簪挽起的墨发随着俯身洒酒的动作微微晃动,“婉娘,你生而蒙冤,但天理昭彰,终有一日,风檀会还你清白。”
她顿了顿,随着篝火“噼啪”一声,缓缓开口道:“风檀必不让你做孤鬼,黄泉路上,高聿为你偿命。”
郑清儒神色一变,“风大人,不可妄言!”
鱼汝囍却笑得开怀,她将酒壶架在篝火上烤热,擡首豪饮一口,道:“风大人好气魄!自古不畏强权独少年!大晄弊政陈多,指望着官场上那群老油条子绝无可能改新换日,我看不惯那群老鼈孙很久了!”
“鱼汝囍,莫要放肆!”郑清儒蹭的从枯木上站起,道,“你们未免也太过离经叛道!”
风檀将纸钱一点点洒进火盆中,燃起的火光映照着面庞愈发莹白,她擡眸对上郑清儒的眼睛,轻笑道:“郑清儒,那你倒是说说,我们离的哪门子经,叛的又是哪门子道?”
郑清儒望进风檀的眼睛,少年清润的双眸深处坚执凝定,他胸腹中的儒家古训等名家名言一瞬之间全被无声击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麽。
萧轹灵看着三人迥异的神态,若有所思道:“我想。。。。。。或许是因为风大人与鱼小姐自小接受的教育理念相似,所以有了相同的感悟?”
“错,”鱼汝囍摇了摇手指,否定道:“我和郑大君子,才是同一个先生教导出身呢。”
“哦?”萧轹灵惊讶地扬了扬眉,好奇道,“你们二位师从哪位先生?”
萧轹灵太过震惊,本柔婉的音量一下子提高,惊叹道:“竟是她!”
风檀烧完了纸钱,走上前与他们一同围绕篝火而坐,轻笑道:“轹灵公主也知道风有命吗?”
萧轹灵点了点头,道:“风先生的名讳于我而言耳熟能详,大晄将她定为罪人,我却不这麽认为。”
鱼汝囍来了兴趣,问道:“那公主有何看法?”
萧轹灵心思深重,知晓不该与他们有过多思想层面的交流,但潜意识与本能都在让她今夜在冬夜繁星下与他们一吐为快,她是大桦派来的和亲公主的同时,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萧轹灵眼神一一划过鱼汝囍丶风檀和郑清儒,顿了片刻後开口道:“我觉得风先生是一个令人敬佩的人。”
风檀闻言手指紧了紧,她自己也说过同样的话。
萧轹灵继续道:“风先生的事迹轰动整个大陆,女祸案不仅大晄举国皆知,我们大桦也无有不知。大晄视她为女祸案的始作俑者,我却觉得她。。。。。。恍若神明。。。。。。我从小困于宫廷,虽为公主,可也知晓我的婚姻不由我决定,日後嫁了人,无非相夫教子终老一生。後来机缘巧合下我读了风先生所写的《女书》,她告诉世上所有的女孩子,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理想。”
风檀一直觉得这位大桦来的和亲公主柔顺温婉,没想到这位公主也同她和鱼汝囍一般“离经叛道”,问道:“那麽如今呢?如今为何又甘于和亲的命运?”
萧轹灵无奈笑道:“仗打败了,割地赔款不够,大桦需要一位公主来晄朝和亲。我受用大桦百姓民脂民膏,如今他们需要我,我便来了。我想,风先生书中所写的独立自强,并不是在不负责任上建立的。”
鱼汝囍由衷地道:“公主好心性!”
一直默默倾听不发一言的郑清儒往篝火中添了把树枝,缓声发言:“其实。。。。。。”
鱼汝囍狡黠一笑,道出了他心中所想,“其实你也很认同先生,我知道的。只不过嘛,你们郑家世代学儒,你祖父郑阁老不允你在君子之道和为臣之道上有任何偏颇。所以啊,你不是不认同我们的理念,是不敢。而他们呢,是不肯。”
郑清儒不敢认同女子不逊儿郎,也可同男子一般封狼居胥。而世上绝大部分男子则是不认同这种观点,他们认为女孩子天生就是该在後院养着,终其一生只是他们建功立业的附属品。
山野静谧,星月皎洁,枯枝败叶划过婉娘的墓碑,打了个旋落在风檀脚边,她捡起枯叶放在指间,擡起眼睛看向萧轹灵,道:“风先生以身入局,复又请天下人入局,而今时过境迁,如公主这般记得她的人不多。”
萧轹灵喝了口酒暖身,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笑道:“当年风先生在麟州高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此句撼我心境良久,虽未曾与风先生谋过面,但在我心中,她是最皎洁的传说。”
“来,干!”鱼汝囍拿起酒杯,眸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什麽狗屁女祸案!谁起的烂名字!先生何错之有?!十年虐杀之期。。。。。。哈哈哈。。。。。。不过是害怕天下女子受先生影响太深。。。。。。共同造反,为了消磨她们心绪所定的一个期限!即便为了永乐,我也一定要救先生。。。。。。唔!”
“郑清儒!你捂我嘴巴做什麽!”
“鱼汝囍,你喝醉了!”郑清儒拎着鱼汝囍站起身来,用一只手臂扶着脸颊通红丶手舞足蹈挥舞乱动的鱼汝囍,“抱歉,醉话算不得数,风大人与公主殿下莫要对外乱说生出事端,我先带她回去了。”
山野间再度安静下来,唯剩火柴燃烧的微弱声响,风檀看着鱼汝囍未尽的半壶酒液,无奈而笑,酒量还是这麽浅啊。
萧轹灵目送着鱼汝囍与郑清儒离开的背影,轻声道:“他们师从同一位先生,性格倒是天差地别。不过,我听闻风先生的虐杀之期就在明年。。。。。。大晄律法严苛,在崇明帝眼中风先生犯下的罪孽深重,要想保她不死,谈何容易?”
风檀饮下一口辛辣的酒液,眉眼染成了微醺桃花色,吐出的话语却如北川湍流,蓄势待发,“虽千万人,唯有命之人往矣。”
当年风有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宣扬女学,她将这一切归结为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天命。而如今的风檀,将把先生救出视作自己的命途。
她们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萧轹灵听得云里雾里,她循声看来,与与少年晶亮锋利的眼神相撞,感受到了少年温和态度下隐藏的锋芒,顿了顿方道:“时候的确不早了,再不回去恐兄长担心,今夜篝火会便作风大人的践行宴,轹灵就此与风大人别过,愿风大人临漳海域一行无灾无难,顺利平安。”
风檀闻言真挚笑道:“借公主吉言,我定归来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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