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与谎言(二)
于生疾那句“审讯嫌疑人”如同冰锥,刺破了客厅里勉强维持的温馨假象。
尉去楚握着勺子的指节用力到泛白,汤勺边缘几乎要嵌进皮肉。他盯着于生疾,对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静的丶近乎挑衅的坦然,仿佛在说:“对,我有秘密,你敢揭开吗?”
“我是在询问一个可能提供专业意见的人。”尉去楚最终开口,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毕竟,你是我认识的,最顶尖的解剖学家。”
他刻意避开了“嫌疑人”这个词,将对话拉回专业范畴,这是一种防守,也是一种试探。
于生疾闻言,身体向後靠回椅背,那股无形的压力稍敛。他轻轻晃了晃汤勺,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顶尖谈不上,略懂皮毛。不过,按照你的描述——专业摘心,创口整齐,使用凝血剂,现场洁净……这听起来不像普通的仇杀或黑市器官掠夺。”
他顿了顿,眼神投向虚空,仿佛在脑海中构建现场:“黑市求的是效率和隐蔽,不会多此一举搞什麽仪式摆放。仇杀更倾向于宣泄情绪,手段往往更粗暴。这个凶手……”
他看向尉去楚,目光锐利起来:“他在‘展示’。
他不仅想要死者的命,更想通过这种方式传递某种信息,或者,满足某种内在的丶强烈的仪式感需求。那些栀子花,就是他的签名。”
“传递什麽信息?”尉去楚追问。
“那就需要你们去解读了。”于生疾摊了摊手,“惩罚?净化?还是……某种献祭?死者是个有前科的惯犯,这或许就是凶手选择他的理由——一个符合他扭曲正义观的‘祭品’。”
祭品……这个词让尉去楚心头再次一沉。
于生疾的分析冷静丶客观,逻辑清晰,完全符合一个犯罪心理侧写师的专业素养,甚至比他队里的顾问说得更一针见血。
这反而让他更加不安——一个能如此精准洞察变态杀手心理的人,他本身,又站在光谱的哪一端?
这顿晚餐在一种诡异而沉默的气氛中结束。
于生疾起身收拾碗筷,动作依旧从容不迫。尉去楚则借口需要静一静,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他需要空间,需要理清思绪。于生疾的表现无懈可击,无论是情绪控制还是专业分析,都恰到好处。但正是这种“恰到好处”,让他觉得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人,模糊不清。
他打开电脑,调出礼拜堂现场的高清照片,放大,再放大。那簇在空洞胸腔里绽放的栀子花,每一片花瓣都清晰可见,洁白得刺眼。
第二天,法医中心和物证科传来了更详细的结果。
尉去楚站在法医办公室里,听着老法医面色凝重地汇报:
“尉队,确定是活着的时候摘除的心脏。凶手用了肌肉松弛剂和高效局部麻醉剂,死者可能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脏被取出。”
“凶器是某种特制的丶极其锋利的薄刃工具,类似但不同于常见的手术刀,创口平滑得不可思议。我们对创口微观形态做了建模分析,这是模拟图。”
屏幕上出现一个三维模拟的刀刃形态,窄丶薄,带着一种优雅而危险的弧度。
“另外,那些栀子花……”
法医推了推眼镜,“我们做了详细检验。花非常新鲜,采摘时间不超过案发前12小时。上面除了死者自身的生物信息,没有提取到任何有效的陌生指纹丶皮屑。凶手戴了手套,而且非常小心。”
“还有,”法医补充道,“花茎的切割方式也很特别,是精准的斜角一刀切断,手法娴熟,像是……园丁或者经常插花的人干的。”
与此同时,物证科那边也有了发现。
程明拿着报告过来:“尉警,我们对礼拜堂内外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在祭坛後方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里,发现了一点东西。”
他递过一个密封的证据袋。里面是几颗极其细微的丶近乎透明的晶体碎屑,以及一小段不足一厘米长的丶深蓝色丝线。
“晶体成分初步判断是特种工业陶瓷,硬度极高,常用于高端精密仪器或……某些特殊定制刀具。这根丝线,质地很像高级西装或者定制礼服的里衬用料。”
特种陶瓷刀具……高级西装丝线……
这些线索,指向了一个与废弃礼拜堂格格不入的丶具有相当经济实力和专业工具的凶手。
尉去楚立刻下令:“排查全市所有能加工特种工业陶瓷的工厂丶实验室,尤其是近期的定制订单!还有,重点调查死者赵强出狱後的社会关系,看他是否得罪过或者接触过符合这种身份特征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调查紧锣密鼓地进行,却似乎陷入了僵局。
陶瓷刀具的定制渠道非常隐秘,难以追查。
赵强的社会关系网鱼龙混杂,但大多都是底层混混,与“高级西装”相去甚远。
那通打给于生疾的未知电话,号码经过多次加密跳转,最终指向海外一个无法追踪的虚拟服务器。
压力越来越大,媒体开始用“礼拜堂祭心魔”丶“栀子花杀手”这样的标题渲染恐慌情绪。
尉去楚几乎住在了警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反复看着现场照片和物证报告,那簇栀子花在他脑中不断放大。
第三天晚上,尉去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