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千灵猛地擡头,撞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让她无所遁形。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紧,带着明显的颤抖,“我不是……我……”
她想解释,想说她不是故意隐瞒,想说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想说她更喜欢做一只可以赖在他怀里的小狐狸……
但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搅成一团乱麻。
陆无辞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这种沉默的等待,比任何质问都更让她心慌。
“我只是……一只很普通的狐狸。”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涩然,“修炼了五百年……才,才勉强能变成这样。”
她轻轻擡起手,有些笨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动作间带着兽类化形後残留的生疏感。
“灵力一直很差,化形也维持不了多久……有时候睡着了,或者受了惊吓,耳朵和尾巴……就会跑出来。”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垂得更低,仿佛犯了天大的错误。
“同族的姐妹们,一百年就能化形成功,两百年就能熟练掌握法术,出去闯荡了。只有我……花了五百年,还是这副笨拙的样子,连灵力都控制不好。”
竹林里很安静,只有风过竹叶的沙沙声,和她轻颤着,近乎自言自语的诉说。
那些深埋了五百年的孤独,挫败和自我怀疑,在这个由幻境构建出的,而且拥有陆无辞注视的空间里,如同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不受控制地倾泻出来。
“仓山很大,年年都下雪。山洞里……经常只有我一个人。”她的目光投向竹林深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透过这片虚假的翠绿,看到了那五百年寂寥的冰封岁月。
“有时候对着冰壁练习化形,练到灵力耗尽,变回狐狸,睡一觉起来,洞外的雪又厚了一层……年复一年,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没有尽头。”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麽那麽笨,为什麽就是练不好。看着姐妹们都能去人间历练,听她们回来说外面的故事,集市的热闹,包子的香味……我只能听着。”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哽咽。
“其实……我也很想去看看。可是我不敢……我灵力太弱了,怕被人类发现,怕被除妖人抓住……只能偶尔,偷偷跑到山顶,远远地望一眼山下的灯火。”
“五百年的时间……真的很长很长。”她轻轻地说,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我根本就不适合修炼?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路?或许……我就该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在雪地里追追兔子,然後安静地老去,而不是奢求什麽化形,什麽长生……”
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在族人面前,她总是装作不在意,装作懒散,用“笨拙”来掩饰那份深入骨髓的自卑和焦虑。
因为害怕看到同情,更害怕看到轻视。
可不知道为什麽,在这个由她心底最深的恐惧编织出的幻境里,在这个“陆无辞”的面前,她却再也无法维持那层脆弱的僞装。
仿佛潜意识里知道,眼前这个人,或许是她唯一一个……愿意袒露这份不堪的人。
尽管,这很可能只是幻境模拟出的虚影。
她说完,久久没有擡头,也不敢去看陆无辞的表情。
害怕看到他眼中出现失望,或者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怜悯。
寂静在竹林间蔓延。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
动作算不上多麽温柔,甚至带着陆无辞不容拒绝的力道,迫使她擡起了头。
千灵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眸。
那里面依旧没有什麽明显的情绪波动,没有怜悯,没有厌恶,也没有她想象中的失望。
只是比平时更深邃了些,像是结冰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冰雪般的凉意,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五百年。”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千灵的心上,“确实难熬。”
他没有评价她的资质,没有质疑她的选择,只是平静地陈述了这个事实。
千灵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鼻尖猛地一酸。
这句话,比任何安慰都更直接地戳中了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但是,”陆无辞的话锋微微一转,目光依旧锁着她,“你从未真正放弃过,不是吗?”
“即使进境缓慢,即使独自一人,你依旧在修炼。五百年来,日复一日。”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丶极其轻微地在她下颌边缘摩挲了一下,那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灵力低微,并非罪过。修行之路,本就如逆水行舟,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劫数。快,未必是幸事;慢,也未必是绝路。”
他说话的方式依旧直接,剥离开所有情绪,只馀下事实。
“你于修行上或许天资不尽如人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依旧带着些微惶惑的眼睛,“但心性之坚韧,远胜许多天赋异禀者。五百年孤寂未能磨灭你向道之心,此心,便是你最大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