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是哭着跑回冷院的。
她眼眶红得像两颗浸了水的红豆,手里还攥着半块冷掉的桂花糕——那是她今早偷偷藏给我的点心,此刻糕屑顺着指缝簌簌往下掉。小姐,冬梅在厨房她抽噎着说不完整,我放下手里补了一半的棉袜,摸了摸她冻得冰凉的手背:慢慢说。
她、她把我推到灶台边,说咱们主子靠装病博同情春桃吸了吸鼻子,后颈还沾着几点灶灰,她说夫人早看透您的把戏,等您露馅那天,要把咱们都卖去庄子里喂猪
我替她拍掉后颈的灰,指腹触到她皮肤上凸起的红痕——是被灶台烫的。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我盯着那道红痕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她嘴这么利,想必手也勤快。
春桃愣住,我捏了捏她的手腕:去扫三个月茅房,省得闲出毛病。
可、可这得管家话春桃急得直搓手,冬梅是夫人的人,沈管家向来
沈福讲规矩。我起身打开柜底的檀木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账本,那我们就按规矩办事。
夜里我翻出原主留下的旧物时,现这叠账本是前院老嬷嬷临终前塞给她的。
纸页边缘泛着黄,却记着近三年各院物资领取的明细——包括王氏院里丫鬟们多领的冬衣,冬梅经手时少登记的绸缎,还有上个月她以给夫人做冬被为由多领的两匹炭布。
春桃,明早去后巷找刘婶。我指着账本上二字的批注,她儿子在库房当差,问他要这三个月的入库单。
再去洗衣房找张妈,她上个月被冬梅骂得跪在雪地里,该有话要说。
春桃攥着账本的手微微抖:小姐,您是要
我要让沈福看见,冬梅贪的不只是两匹布。我望着烛火里跳动的灯芯,是相府的规矩,是夫人的体面,更是我顿了顿,是她自己的命。
三日后午后,沈福带着账房先生踏进冷院时,我正往炭盆里添新炭——王氏终于肯把这个月的炭送来了,虽然比旁的院子少了一半。
大小姐。沈福垂着眼不敢看我,他手里的账本被翻得哗哗响,您说的炭布
上个月初八,冬梅领了四匹炭布。我递过从库房抄来的入库单,可库房登记的是两匹。我又翻开洗衣房张妈的证词,还有去年腊月,她扣了三个粗使丫鬟的月钱,说是夫人要打赏,实则进了自己腰包。
沈福的喉结动了动。
他在相府当差三十年,最清楚这些腌臜事——可从前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直到前日前厅里,我站在沈相面前说要去慈恩庵时,他看见沈相捏着茶盏的手在抖——那是想起先夫人了。
府规第三条。我将所有证据推到他面前,下人贪墨,查实者杖二十,逐出府门。
冬梅所为,可够格?
沈福盯着那叠纸看了半柱香时间,最终重重叹了口气:够了。
次日卯时三刻,我站在王氏院外的银杏树下。
晨雾未散,枝桠上的积雪簌簌往下落,砸在我肩头。
沈福带着四个粗使婆子站在院门前,手里举着明黄封皮的《沈家祖训》。
门里传来冬梅的尖叫:你们敢动我?
夫人说了,我是她屋里的一等大丫鬟!
王氏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带着未消的睡意:谁在外面吵?
门一声开了,王氏裹着墨绿锦缎斗篷冲出来,鬓边的珍珠簪子歪在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