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目光又盯紧苏县丞,话锋一转:“不过,苏县丞,即便钦犯不在此处,你治家不严,招惹嫌疑,致使本官与贾知县兴师动衆,亦是失职。来人——”
“将苏县丞……”
“且慢!”
衆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月白人影缓缓走来——俨然是回来的沈清淮!
对上苏县丞担忧神色,沈清淮只是从容不迫,缓缓走至距离来三人几十米的地方,甚至还不忘理了理衣袖:“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苏大人与此事无关,那两位‘钦犯’……我们也已知晓其行踪,他们已然远遁,不会再危及临江。依在下看,不若就此作罢,各自相安,如何?”
贾知县眉头紧皱,高御史沉默不语,又见此人继续开口:“高大人,别来无恙啊?家父……沈天声,在京中时常提及大人风骨,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高达轩的眼神微微眯起,像在打量着什麽,半晌只听得他低低笑了一声:“哦?是吗?我怎麽从未听说过此事?”
语气一转:“巧言令色,冒充官亲,罪加一等!连同苏县丞,一并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官兵刀剑瞬间出鞘,眼看形势急转直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火光骤然冲天而起,无数的身影从苏府的庭院内涌现出来。叶昭一身利落劲装,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她身後,是黑压压望不到头的人群。
这里面有许多人,男女老少,高的矮的,黄的白的,却无一不是义愤填膺的,无一不是怒火中烧的。
这里面有许多面孔,熟悉的与不熟悉的。他们有的受过医馆恩泽,有的受过酷吏剥削,有的受过米粥恩施的……
这里面全都是平民老百姓,手里拿着锄头丶锅铲丶木棍……
这回轮到沈清淮惊讶了。她不是,她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他们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
等到叶昭走到自己身边时,沈清淮便轻声问道:“你怎麽来了?你不怕死?”
叶昭笑:“有何可惧?不过是贱命一条。”
他看向她的眼,看向她眼里的火光,看向她身後的人群,也笑了。
生所为何?死所为何?问世间有情人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是我自作聪明。”沈清淮定定看她片刻,轻声接了句,“假使今日你我……也叫做殉……”
这声音实在太轻,轻得像一片散落在梦里的云。叶昭一时间没听明白,微微愕然,反问道:“……什麽?”
沈清淮却已回过神,朝她轻轻一笑,说:“没什麽。”
没什麽,没必要。
如果说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如果说只是我一厢情愿,我没必要告诉你我的心动丶我的痛苦丶我的思念。
或许“殉情”二字有失偏颇,但我依旧愿意这麽说——假使今日之後你我全身而退,假使我能同叶家顺利退婚,假使飞燕愿为情而驻足,届时再倾诉也不迟。
再度回过神来,叶昭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官兵弟兄们!你们看看身後这些父老乡亲!看看你们自己的爹娘姐妹!贾德裕这帮狗官,贪我们的救命粮,还要把我们往死里逼!他们才是祸国殃民的国贼!你们手中的刀,应该对着这些贪官污吏,而不是对着我们这些活不下去的百姓!”
所有的冤屈与恩情在此时此地汇聚,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化成一句异口同声的:“打倒贪官!”
“打倒贪官!”
“打倒贪官!”
“打倒贪官!”
这是临江城老百姓们的呐喊!是民愿所向,是衆志成城!是最动人最真挚的声音!
贾德裕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了。高御史面色铁青,面对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他再也挂不住神色,呵斥道:“你们这是要造反吗!来人,给本官把这些刁民拿下!”
叶昭的声音还在继续:“天下可以没有皇帝,却不能没有百姓!这道理亘古不变,连我这一介黄口小儿都看得何其明白!诸位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倘若官不为官,那我们就换了这个官!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身後的县兵动了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撞在一起,又慌忙闪开,却止住了脚步。
场面一时僵局住了。
贾高二人面色煞白,後者终于有了几分惧意,忍不住提高音量:“你们愣着做什麽?本官可是朝廷命官!捉拿住他们,通通有赏!”
就在此时,苏府洞开的大门外,再次传来了截然不同的动静。隐隐约约,又是一阵脚步声丶马蹄声,震耳欲聋,颇有风雨欲来的气势。
这一桩接一桩,一人接一人,着实有点教人反应不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被汇聚在了此刻。只见一队盔明甲亮丶煞气凛然的御林军精锐鱼贯而入,迅速分列两侧,控制住场面。紧接着,一人缓步踏入庭院。来人一袭紫色官袍,约莫三十多岁,剑眉星目,眉眼间含着笑意。
只这一瞬间,高达轩如坠冰窟。
在场其他人或许并不清楚,但他的心底却明明白白——来者俨然是当场刑部尚书,号称“毒阎王”的柳长卿。此人心狠手辣,两面三刀,手段骇人听闻!
消息到底是什麽时候传到京都去的?圣上早就知道这一切了吗?我能否保有一线生机?
密密麻麻的疑问从他的心底升起,但他知道他大概率已经无从得知。高达轩张了张嘴,试图喊道:“柳,柳大人——”
“好久不见。”柳长卿先是朝他冷冷一笑,随即一字一句道,“都给本官拿下,我要好好地审!”
府外,一声鸡啼刺破沉寂。
尘埃落定,天光渐晓。
明日必定是个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