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的长孙媳,秦可卿,没了。
消息传到荣国府时,黛玉正在窗下,用一柄小银剪,修剪一盆新开的水仙。
紫鹃进来通报时,声音都在颤。
“姑娘,宁府那位蓉大奶奶,昨儿夜里没了。”
黛玉修剪花枝的银剪,悬在半空。
一滴饱满的水珠,从颤动的花瓣上滚落,无声地碎在碧绿的叶片上。
前世,秦可卿的死,是贾府这座煌煌大厦,由盛转衰敲响的第一声丧钟。
为了那场风光无限的葬礼,贾府倾尽财力,甚至动用了为太上皇准备的樯木棺材,排场之大,惊动宫闱。
从那一刻起,这个百年望族的败亡,便进入了无可挽回的倒计时。
黛玉放下银剪,转过身来。
眉尖微蹙,一双清眸恰如其分地蒙上水汽,透着哀惋。
“怎会如此突然?前些日子不还说见好了么?”
紫鹃叹气:“谁说不是呢。都说病来如山倒,真是半点不由人。老太太已经过去了,府里姑娘奶奶们也都要过去吊唁,姑娘您看?”
“自然是要去的。”
黛玉站起身,神色间已是一片戚然。
“蓉大奶奶待我素来和善,我理应去送她一程。替我换身素净的衣裳吧。”
她的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嘲弄。
一场奢华靡费的葬礼,一场掏空家底的狂欢。
她倒要去亲眼看看,这贾府败亡的序曲,是如何奏响的。
宁国府,会芳园。
灵堂设在此处,白幡如雪,香烟如雾,压抑的哭声仿佛能渗透骨髓。
黛玉随王夫人、三春姐妹等人一同进去,一股混杂着昂贵香料与纸钱的诡异气味,扑面而来。
入目所及,皆是金银堆砌的奢华。
地上铺着厚重的波斯地毯,连跪拜用的蒲团都是苏绣锦缎的面子。
灵前供奉的瓜果,样样都是市面上千金难求的贡品。
各路王公大臣、皇亲国戚送来的祭奠之物,堆得如同一座小山。
好大的手笔。
好一场,用金山银山喂养的死亡盛宴。
黛玉跪在蒲团上,跟着众人一同磕头,心里却在飞盘算着另一本账。
这场葬礼,花的是谁的钱?
还不是从各房的份例里抠,从公中的账上挪。
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买单的,说不定就有她林家的一份血汗。
她的目光掠过灵堂上那个哭得呼天抢地的贾珍,又落到那个面色悲戚、眼神却一片空洞的贾蓉身上,只觉得无比讽刺。
吊唁的流程繁琐而漫长。
黛玉顶着一张病弱苍白的脸,安静地待在角落,不言不语,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悲伤的闺阁少女。
她的视线,却如最精准的尺,不动声色地丈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些前世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名字,如今都有了一张张鲜活的面孔。
忠顺王府的长史,南安郡王的世子。
一个个锦衣华服,气度不凡,构成了这个帝国最顶层的权力网络。
而她,一个来自江南的孤女,正站在风暴的中心,冷眼旁观。
送殡那天,场面更是煊赫。
队伍从宁国府大门一直排出数里地,沿途搭着彩棚,设着路祭,京城万人空巷,争相一睹这场豪门葬礼的盛况。
黛玉坐在马车里,与探春、惜春同乘。
车窗外,是浩浩荡荡的送殡人潮,和鼎沸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