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然停在荣国府后街的角门外。
水溶踏入潇湘馆时,脚步第一次有了迟疑。
这里,全变了。
记忆中那个清冷幽静,只闻竹涛与风吟的所在,此刻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庭院里,往日抚琴烹茶的石桌,被一排排贴着标签的药材和瓶罐占满。
几个穿着利落短打的丫鬟婆子,脚步快得像一阵风,捧着账册与托盘在抄手游廊下穿梭,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紧张而兴奋的神情。
空气里,清雅的墨香早已散尽。
取而代之的,是草药、花露和一种奇异冷香混合在一起的,属于金钱与活力的味道。
这哪里是什么闺阁绣楼,分明是一座高运转的战争指挥部。
紫鹃快步迎上前来,对着水溶福了福身,脸上带着几分歉意。
“王爷万安。”
“姑娘在书房,只是里头实在太乱,怕冲撞了王爷。”
水溶摆了摆手,目光扫过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眼底的兴味不减反增。
“无妨。”
他跟着紫鹃,穿过忙碌的人群,踏入书房。
黛玉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桌案前。
桌上铺着一张完整的京城舆图,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了密密麻麻的记号。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家常袍子,一头青丝仅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垂落颊边,衬得那张小脸瘦削得惊人。
她正对着舆图,低声对身边的几个管事媳妇飞快地吩咐。
“……城南铺面租金高,人流驳杂,弃了。去西城鼓楼大街,找个三进的院子,要前店后坊,保证物流通畅。”
“原料采买的单子,明早送到我这,我亲自批。”
“告诉工坊,配方比例,差一分一毫都不行。谁敢偷工减料,立刻打出去,永不叙用。”
她的声音不高,却有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
那几个在府里向来也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此刻在她面前,竟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躬身听着,不住地点头。
直到紫鹃在门口轻咳了一声,黛玉才从那张舆图中抬起头。
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水溶。
她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抽离,但立刻就恢复了清明。
“你们先下去。”
她挥退众人。
方才还嘈杂喧闹的书房,瞬间寂静。
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哔剥”轻响。
黛玉走到水溶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
动作标准,却也透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王爷深夜前来,有失远迎。”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
她转身,从桌案那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抽出了一叠最厚的。
“请王爷过目。”
水溶接过,入手沉甸甸的。
封皮上,一手清隽却力道十足的小楷,写着一行字。
《计划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