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脚步声顺着胡同远去,李秀芬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那双刚穿过的袜子。阳光照在脚边的石头上,暖烘烘的。
她把袜子叠好放进围裙口袋,转身回屋。炉子上的水壶已经凉了,灶台干干净净,连锅盖都摆得正正的。这日子,确实比刚来时强太多。
可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林建华从屋里出来,肩上搭着工作服。“副食店该补点油盐了。”他说,“我顺路去厂里,你跟我一块走?”
她点头,“正好出去转转。”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胡同口的槐树叶子开始泛黄,风吹过来带着点尘土味。路上人不少,有推车的,有挎篮子的,都往街角方向走。
“这不是秀芬吗!”赵大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脚步咚咚响,“你们也去副食店?巧了!”
她手里拎着个布包,走得急,额头上一层汗。“听说今天可能到货,我一大早就让老头子占位去了。你不知道,昨儿晚上我就合计这事,翻来覆去睡不着。”
林建华说:“什么货这么金贵?”
“带鱼!”赵大妈压低声音,“听供销社老刘媳妇说的,一车冰鲜的,还没定哪天。要是真供上了,咱这半年都没见过荤腥的大户人家可得疯抢。”
李秀芬问:“凭票就能买?”
“哪有那么简单。”赵大妈撇嘴,“每人半斤,还得排号。要是没赶上,明天就没了。去年冬天那次,我排到第三,结果秤杆一翘,说剩的不够分,直接收摊。你说气人不气人?”
林建华笑了笑,“那您这是铁了心要拿下?”
“那是!”赵大妈拍拍布包,“我连称都带来了。自家做的小竹秤,准得很。他们要是敢缺斤短两,当场就得掰扯清楚。”
三人走到副食店门口,队伍已经绕了半条街。前面几个人拿着小板凳坐着,后面的人站着,有的还抱着孩子。窗台上贴着一张黄纸告示,字写得歪歪扭扭:“今日供应:酱油、醋、豆油、精盐。猪肉暂缺,鸡蛋限量。”
赵大妈一看就急了,“哎哟!没写带鱼啊!”
旁边一个老太太头也不抬:“写着能有鬼?真东西从来不上墙。你看那穿蓝制服的进去几趟了?一趟就拿个小本记点啥,肯定是在核对名单。”
赵大妈立刻站直了,“那我不能走!”
她转头对秀芬说:“你先排着,我去那边找我老头子。他要是被挤出去,非得吵架不可。”
说完蹽腿就往队伍前端跑,布包一甩一甩的。
林建华看了看表,“我得走了,厂里点名八点半。”
秀芬说:“你去吧,我自己等会儿。”
“别太久。”他说,“回来顺道接你。”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拐过街角。人群安静下来,只有偶尔的咳嗽和低声说话。她往前挪了几步,看见柜台里面三个售货员正低头忙活,其中一个在撕票,一个在称油,另一个用夹子翻本子。
有人递上副食本,手都在抖。售货员翻开一页,对照着念:“张桂兰,豆油一斤,酱油两斤,醋半斤。”然后撕下几张票,盖个章,动作熟练得像切菜。
前面一个男人掏出个小布袋,打开是肉票。“肥瘦搭配有没有?”他问。
“没有。”售货员头也不抬,“早没了。要不你等下轮?”
“下轮啥时候?”
“不知道。”
男人叹口气,收起票走了。
秀芬摸了摸自己带的副食本,藏在围裙最里层。她知道这里面的页码都快翻烂了,每一页都记着一家人的命根子——粮票、油票、布票、工业券。以前她不懂这些纸片有多重,现在明白了。它们决定一家人能不能吃上一顿香的,孩子有没有新裤子穿。
一个老太太拄着棍子慢慢挪到她旁边。“你是新来的吧?”她问。
“住了大半年了。”秀芬答。
“看着面生。”老太太眯眼打量她,“你家是不是有个小子?前些天还在河边捞纸船?”
“是我家邻居孩子。”秀芬笑了,“那船还是我教他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