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芬刚跨进院子门槛,赵大妈就从煤池边上直起腰,手里还捏着半块蜂窝煤。她一见秀芬,立马把手在围裙上蹭了两下,快步走过来。
“你可算回来了!”
秀芬站住脚,布包还搭在胳膊上,“怎么了?”
“还能怎么?带鱼票的事!”赵大妈声音提了一截,“两点开卖,人山人海的,你现在这身板儿去排队,不挤成纸片才怪。”
秀芬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工装外套沾了点机油印子,袖口也有些潮。“我洗个澡再去不行?”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还想洗澡?”赵大妈瞪眼,“命都顾不上了还讲究这个?”
“正因为要去排队,才得洗个热水澡。”秀芬笑了笑,“一身汗味儿站在人家旁边,谁受得了。”
赵大妈愣了一下,随即拍腿大笑:“你还真说得出口!行行行,你是讲究人,咱们就讲究到底。”她转身朝自家门口喊,“桂香!别缝了!出来!今儿仨人一块去澡堂!”
屋檐下坐着的孙寡妇抬起头,手里的针线停在半空。她没说话,只是看着这边。
“去吧。”秀芬走过去,把肩上的布包放下,从里面掏出一条新毛巾,白底蓝花,边角还带着厂里的标签,“用我的。”
孙寡妇迟疑着,伸手接过去,嘴唇动了动:“这……太新了。”
“新才好,吸水。”秀芬把她的旧毛巾收进来,“回头我拿回家洗洗再用。”
赵大妈一手拎个脸盆,另一只手拽起孙桂香的手腕:“走!趁早水足,等下午人更多。”
三人出了巷子,街上人来人往。卖豆腐的老王推着车吆喝,几个孩子围着糖葫芦摊子转。澡堂在街东头,红砖墙灰扑扑的,门口已经排了小队。
“哎!王姐!”赵大妈眼尖,看见熟人正要进门,“帮我们看着包啊!回头请你吃炸酱面!”
那人回头应了一声,赵大妈赶紧把三个衣包叠在一起,压在最底下,又拿自己的棉袄盖上。
进了更衣室,地方窄,人挤人。一个老太太扶着墙慢慢脱鞋,赵大妈顺手扶了一把:“您慢点,地上滑。”
秀芬脱完衣服,先一步进了池区。热水腾着白气,地面湿漉漉的。她挑了个靠门的位置,对后面招手:“这儿有空!”
赵大妈扶着孙寡妇一步步往下走。池子边沿凉,脚踩上去打滑。秀芬蹲下身,拉着孙寡妇另一只手:“踩稳了再下。”
三人挤在角落,水刚没过胸口。赵大妈长叹一口气:“哎呀,这骨头缝里的灰都泡松了。”
孙寡妇闭着眼,肩膀一点点放松下来。她好久没这么彻底地泡过热水澡了。
“你说现在日子多好。”赵大妈一边搓胳膊一边说,“早些年冬天,一盆热水全家轮着洗脚,还得省着烧煤。”
“那会儿院里七户人家共一个炉子?”秀芬问。
“可不是!”赵大妈来了劲,“有一回半夜着火,就因为吴老蔫把炉子封得太死,煤烟倒灌。那晚大伙全起来了,提桶的提桶,端盆的端盆,连郑老爷子都披着棉袄出来救火。”
秀芬笑出声:“他不是不爱搭理人吗?”
“人命关天谁敢躲?”赵大妈摇头,“那天他还骂吴老蔫‘活腻了别拉垫背的’,把人说得脸都绿了。”
孙寡妇睁眼笑了下,声音轻:“后来他们家烟囱改了方向,再没出事。”
“就是嘛。”赵大妈抹了把脸,“咱们这种院子,平日吵归吵,真遇上事,心还是齐的。”
池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水波轻轻晃,头顶的灯泡蒙着水汽,光线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