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婶拎着网兜走后,李秀芬把最后一个陶缸搬回屋檐下。她刚转身,眼角扫到郑老爷子的房门开了一条缝,门口竹席上还摊着几捆草药和一摞旧书,没人收。
她记得昨天赵大妈喊他喝汤,他没应声。现在眼看天边云厚了,风也凉下来,再不收,药材要受潮。
她没多想,走过去蹲下,先把靠外的当归和黄芪往布袋里装。动作轻,怕扬起灰。刚扎好口,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不用你管。”
声音低,但清楚。李秀芬抬头,郑老爷子站在门口,手里拄着一根旧拐杖,眉头皱着。
“这会儿要下雨了。”她说,“您一个人收,得来回跑几趟。”
“我还能动。”他往前一步,“这些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湿了就湿了。”
李秀芬没站起来,只低头看着剩下的几捆药。“我知道您不在乎这个。可您费劲采回来的,晒了好几天,淋坏了可惜。”
老人没说话。
她伸手去拿那本掉页的书,封面已经没了,纸边卷着,字是毛笔写的,工整。
“这书您常看?”她问。
“几十年前抄的。”他说,“《本草拾遗》。早没人用了。”
“您写的字真好。”她轻轻拍了拍书上的灰,“我能帮您放回去吗?”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才点头。
李秀芬把书抱起来,又去收剩下的药。最后一捆是野薄荷,晒干了还有味儿。她全装进布袋,提着往屋里走。
郑老爷子让开身,她进了屋。
屋子小,一张床,一个柜子,墙角堆着几个木匣。桌上摆着个小秤,还有几个磨光的石臼。她把书放在桌上,药袋靠墙放好。
“您这儿东西都齐整。”她说,“刚才外面那几样,是不是还没归位?”
老人站在门口没进来。“都是老东西了。翻出来看看,顺手晒晒。”
“那我帮您擦擦?”她从口袋掏出块干净布,“放久了容易落灰。”
他没拦她。
她拿起书一页页翻,纸脆,不敢用力。翻到中间,夹着一片压干的叶子,紫脉,细长。
“这是什么?”她问。
“九节菖蒲。”他说,“小时候我爹带我上山认的。后来自己采,压一本子里,留到现在。”
“您父亲也是懂药的人?”
“他是药铺先生。”老人慢慢走到桌边,坐下,“我十三岁进铺子当学徒,熬药、切片、认方子,一样样学。二十岁能独立坐堂。那时候人信我,小病大痛都来找。”
李秀芬听着,没打断。
“五七年以后,不行了。”他声音低下去,“说我是旧职员,不能留在医院。我就退了,回家。这一退,就是二十多年。”
屋里静了一会儿。
“那您这些年……一直自己弄药?”
“闲着也是闲着。”他抬手摸了摸那本书,“有时候街坊谁头疼脑热,我给个方子,不说名字,悄悄用点药。孙家孩子那次烧,我让他妈煮了芦根水,就是从这儿找的法子。”
李秀芬点头。“您其实一直没放下。”
“放不下。”他苦笑,“可传不了。没徒弟,也没人愿意学。这些东西,迟早进土。”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
小强探头进来,手里攥着个小本子。
“秀芬姐,我来……”他看见郑老爷子,声音低了,“我来拿作业本。”
“正好。”李秀芬招手,“小强,过来。”
孩子蹭到门口,不敢进。
“郑爷爷这儿有本老书,上面画了好多草药。”她说,“你不想学点新东西?”
小强眼睛亮了。“能学吗?”
郑老爷子看他一眼。“你知道当归长什么样?”
“知道!”小强挺胸,“秀芬姐教过,炖鸡放的那种,棕色的,像小手。”
老人嘴角动了动。“那黄芪呢?”
“补气的!泡水喝,黄色的片。”
“九节菖蒲?”
小强摇头。
李秀芬指了指书里那片干叶子。“就是这个。”
“这草难找。”郑老爷子说,“长在老墙根,背阴处。我年轻时一天能采半筐,现在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