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在外面呢,西奥。”她柔声说,“它们很亮,在对你眨眼睛,希望你快快好起来。”
“我看不见……”
“那你闭上眼睛,我念给你听。”她开始轻声描述星空,描述北斗七星像一把银勺子,描述猎户座腰间的宝石,描述流淌的银河。
她的声音有一种魔力,仿佛真的将璀璨的星空带到了他黑暗的眼前。
他紧紧抓着她的睡袍一角,在那温柔的叙述中沉沉睡去,仿佛被包裹在世界上最安全的魔法里。
…
这些梦境一段段袭来,清晰丶鲜活丶充满了细节,美好得如同保存在水晶瓶中的完美回忆。
它们像沙漠中突然出现的丶开着艳丽花朵的仙人掌,在荒芜的精神世界里显得如此诱人。
西奥多在梦中沉溺,贪婪地呼吸着那份早已消失的温暖,感受着那份毫无保留的丶纯粹的关爱。
他甚至能感觉到母亲指尖的温度,听到她裙摆摩擦的细微声响,闻到那独特的花香与魔药混合的气息。
每一次触碰,每一次微笑,每一句轻柔的对话,都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
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绵长而尖锐的酸楚。
因为这美好越是真实,醒来後的失落就越是彻骨。他知道这是梦,是潜意识精心编织的幻境,是对现实巨大缺失的一种可悲补偿。
然後,毫无例外地,温暖的色调会开始扭曲丶褪色。壁炉的火光会变得摇曳不定,花房的阳光会被乌云吞噬,夜空的星辰会骤然熄灭。
梦境的结局总是相同的。
母亲的脸色会突然变得极其苍白,比月光还白。她脸上的温柔笑意会凝固,然後破碎,被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所取代。
她可能会试图对他再说些什麽,但发出的声音却变成破碎的气音。
她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一点点忧郁的浅色眼睛,会逐渐失去焦距,里面的光一点点熄灭,最终变成两潭冰冷的丶毫无生气的玻璃珠。
他就在那里,那个幼小的丶无助的他,眼睁睁地看着。看着生命如何从那双眼睛里流逝,看着那份温暖如何彻底冰冷,看着世界如何在他面前崩塌成一片绝望的废墟。
他想尖叫,想抓住她,想做点什麽,但身体像被施了石化咒,动弹不得,只能看着,永远地看着。
……
西奥多猛地睁开眼睛。
没有冷汗淋漓,没有急促呼吸。他只是骤然睁开了眼睛,瞳孔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清晰地映出西塔楼天花板上古老的木梁纹路。
他没有哭。他早已过了会为梦境哭泣的年纪。
甚至那种剧烈的悲痛,也早已在年复一年的沉淀中,化作了一种更深沉丶更无处不在的背景噪音,像诺特庄园地窖里永恒的阴冷。
他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梦境带来的馀痛像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心底一片冰冷丶空旷的沙滩。
母亲的死,是他人生中第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是所有失去的原点。
後来奥瑞恩的死亡,不过是沿着这道早已存在的裂痕,将他的世界彻底撕裂。
他坐起身,动作有些迟缓。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丶水一样的朦胧天光,走到窗边。
窗外,黑湖一如既往地沉寂着,湖面像一大块深色的丶打磨光滑的黑曜石,倒映着稀疏的星辰和一轮冷白的下弦月。
偶尔有巨型乌贼的触须划过水面,激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凝视着那片无波的黑暗。
仿佛那深不见底的湖水,能吞噬掉所有喧嚣的情绪,所有痛苦的记忆,所有无用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