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四月,逐东天堑河解冻,春汛裹挟着冰碴与泥沙奔涌而下,浊浪拍岸如雷。
严百丈穿了身粗布短袄,佝偻着腰,手里攥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在天堑河中游酸枣湾的一段老堤边上一步步探着堤岸。
远处有人喊:“老河工,快离远些,有危险!”
严百丈擡手示意:没事。
又低头盯着堤岸。
严姩打马而来,从柔则手中拿过饭盒,顶着河风走到近前。
“爹。”
她顺着严百丈的目光望向河面,“这水势比昨儿又涨了些,堤根的泡泉怕是又多了吧?”
严百丈点了点头,木杖戳向堤脚一处泛着水泡的泥坑,“你看这儿,水泡冒得急,说明堤土已经泡松了。”
父女二人就这麽蹲岸上,扒着盒饭,河风大,偶尔能咬到碎沙石。
严姩道:“不出良玉所料,封甲坤果真在暗自借调战马和军粮。”
严百丈道:“西边几个村子,百姓疏散完了?”
严姩“嗯嗯”点头,把咬到的碎沙粒吐出来,“河水再涨,酸枣湾这段老堤顶不住。”
河岸那头走来几个身穿襕衫的女子,十几岁的芳龄,手里提着不同的丈量和修缮河堤的工具,七嘴八舌地讨论些什麽。
走得近了,朝严姩和严百丈躬身行礼。
“见过老师,见过严老先生。”
……
“老师,这段堤已有下陷的征兆,夜里得盯着点,多填些碎石夯土,再加固几道戗堤才行。”
严姩道:“那便去调些人手,明日来加固。”
河工们加急抢险,填了无数沙袋,仍是无用功。
天亮时水势渐缓,沿岸已是一片狼藉,天堑河支干改道,往西南方冲刷出一条新的河道。
水汽凝在天堑河两岸,起了雾。
三万大军列阵东岸,封甲坤在晨雾里望着眼前的景象眉头紧锁。
浊浪滔滔,原本狭窄的河道此刻横无际涯,前两日勘察的渡口也一片汪洋,塌落的堤石与泥沙沉在水中,根本无从下脚。
斥候惊惶地道:“将军,酸枣湾的河堤塌了!河面宽了足足数里,原来的渡口被河水冲没,河道都改到西边去了!”
封甲坤一掌拍在身旁的断木上,正要下令搭浮桥渡河,参军上前躬身,道:“将军,此处水流湍急,强行渡河风险太大。不如沿河东岸北行,绕过改道河段。”
封甲坤道:“绕行需多走几日?”
参军道:“若加快行军,只需多走两日路程。”
封甲坤咬牙颔首:“传令下去,全军沿河岸绕道,向北行军!”
***
营帐连绵,扎在清风渡口这片荒无人烟的地界上。
渡口荒废日久,只剩些断桩残缆,不复当年摆渡盛况。
此地是入庸都前最後一处可容大军休整的要地。
赵明钦掀帘而入,身後跟着数名心腹校尉。
衡邈质问:“赵明钦,你这是何意?”
亲兵们欲要反抗,却被赵明钦的人死死按住,利刃抵在腰间。
赵明钦道:“勤王之路艰险,侯爷身子骨不济,突发恶疾卧床。从今日起,全军由我统领,继续向庸都行军。”
衡邈怒拔佩剑,剑刃映着灯火寒光,“赵明钦,你是长公主的人?”
赵明钦身姿挺直,不避,不否认。
摆明了态度就是衡邈猜对了。
衡邈嘴角抽搐,频频点头,“藏得深啊!”
一切都说得通了。
衡继南重掌南境後将衡邈杖一顿,发配去守水库,他愤懑几载,才再一次等来了庸都政变,帝令其出兵勤王的机遇。可他早已被削夺兵权,并无几人愿随他出兵,只有他遭贬後也被发配边缘丶郁郁不得志的几个旧部愿意跟随。
赵明钦愿率玄甲骑随他前往,是意料之外的。有了这三千精锐骑兵,才叫这一支军队瞧起来正规不少,不再像东拼西凑的班底。
衡邈道:“矫传军令,本侯可将你就地正法!”
赵明钦举起手,手心握着兵符。
那是白日他巡查时,被赵明钦借故“代为保管”的,此刻竟成了对方夺权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