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姩道:“一位蓝布袍子,瞧着面生。”
宫中内侍依品级着不同服饰,蓝布袍子便是最低等的跑腿太监日常所穿,没有任何绣纹图案的太监袍。
若是谢渊宣陈良玉进宫,必定是更高品级的殿前公公来传口谕,可只遣了一个蓝布袍子来,便只能是南垣宫召人。
南垣宫是昔日的宣元帝,如今的太上皇所居之地。
谢文珺晃了晃神,自祺王谋逆之时一别,她还未曾再与宣元帝见过面。
两次回宫,她都有意避着南垣宫。
能避得了几时呢?
她一念之差,江山易主。
可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一念之差,还是蓄谋已久。父女终要一见,或许一面之後,便会噬尽最後的父女情分。
大凛如今的皇权也很微妙。
皇权更叠因祺王逼宫谋逆而起,谢渊临危受命继位大统,诛杀逆贼後登基也顺理成章。可宣元帝还在世,朝中对于是否应当还政于太上皇一直有争执,为定纷止戈,凡朝政之事,大事小情,谢渊总会起驾南垣宫与宣元帝商讨後再下旨意。
此举暂且安定了朝中新丶旧两党的心思。一时的安定容易,持衡却难。天无二日,人无二主,谢文珺已然料到这宫中迟早还会有一场夺权之争。
就如同大凛世家对农桑署不得已做出的退让妥协,眼下的平衡实际上很脆弱,势均力敌尚能融洽共处,来日你强我弱,势必失衡。
倘若处置不当,那时的朝野将会是怎样一番血流成河的惨状?
车厢晃动,严姩微微侧首,望向邀她同乘一车入宫的谢文珺,几度缄口。
严姩对于长公主临驾宣平侯府并未感到很诧异,谢文珺年纪尚幼时便愿意与陈良玉亲近,她只是略感好奇,一大清早的,谢文珺怎会从良苑出来,瞧着还是刚梳洗穿戴的模样。
良苑除了陈良玉的卧房与一间陈着许多兵器的书房,便只剩两间丫鬟小厮住的耳房,谢文珺昨日歇在何处?脖颈处的红痕又是怎麽回事?
严姩已为人妻,自然清楚那一抹红痕是何由来,蚊虫叮咬这样的说辞显然说服不了她自己。
谢文珺道:“夫人有话要与本宫讲?”
严姩道:“臣妇不知长公主驾临,未能给长公主布置住处,长公主昨夜歇在何处?良玉可有怠慢?”
满意住处还是满意别的?
严姩虽听得如堕云雾,亦没再深究下去,陈良玉心情被压抑许久,此时若有个人能陪她左右,或能开释她一二。
她只怕陈良玉极度压抑之下,会做出什麽荒唐无度的事情。
宫里迟迟未降旨赐封,也未将北境的帅印交付给陈良玉。严姩几番猜度,也未猜透这阻碍是来自崇政殿还是南垣宫。若此时授人以柄,于陈良玉而言不是好事。
严姩目光投向窗外,庸都被晴空拢着,民宅低矮的瓦檐偶尔掠过几只鸟儿。
“良玉背她大哥回来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起初,人人都在背後说她冷静得像没长心肝,那天她就跪在天堑河岸,抱着她大哥的尸首,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险些没缓过气儿。如若她对长公主有逾越之举,还望长公主念在她哀戚之情,不要怪罪于她。”
谢文珺默默转过头。
车厢静默一刻,谢文珺掀开轿帘的一角,“荣隽。”
荣隽从前面调转马头,“臣在。”
谢文珺道:“东胤使臣正使是谁?他们有动静吗?”
荣隽道:“正使名尤靖伯,乃东胤枢密使兼大学士。被晾在驿馆许久,昨日他们分别呈送了一些物件给皇上和太上皇,都是些瓷器丶点翠,也没什麽稀罕的。”
谢文珺放下轿帘。
光线暗下来的一瞬,严姩分明看到谢文珺深眸中的底色变得无比阴冷。
作者有话说:相风铜乌:风向标的意思。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