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荣隽的几个副手中的其中一人,身披长宁卫的细鳞甲着装,身形魁梧壮硕,身後滚动着一辆铁笼车,铁笼中圈着一匹毛发光洁如缎的白马。数位同样身穿细鳞甲的侍卫左右护送。
副手拱手见过礼,道:“大将军,长公主命末将送玉狮子来,另有句话带给大将军。”
陈良玉眸子亮了亮,“殿下有什麽话要说?”
副手道:“长公主命末将带话给大将军,‘凡你所念,皆可如意’。”
言辞在外人听起来很平常,无非是像“瑞彩盈门,凤栖高梧”这样的吉利客套话,陈良玉心里却掀起轩然大波。
凡我所念,皆可如意。
可若所念非马,而是人呢?也可如意吗?
玉狮子在南囿马场被南洲王梁丘庭驯服,转瞬便献与了祯元帝谢渊,一个属国的王,这样伏低做小丶匍匐求生,姿态已是低到尘埃里去了。
南洲富庶,可人口稀少,兵力匮乏,如若大凛下定决心起兵收复,梁丘庭毫无招架之力。是以梁丘庭亲自来万贺节,以最大限度的诚意北面称臣,甚至不惜愿往後十年加五成贡赋,以换得大凛不出兵。
玉狮子是百年难遇的良驹,弥足珍贵,听闻梁丘庭将玉狮子献与谢渊时,谢渊扬眉奋髯,龙颜大悦。陈良玉不知谢文珺用什麽法子将玉狮子从谢渊手里哄了来,送到她府上。
陈良玉回到书房,从竖柜中取出一口箱子,钥匙打开,从里面搬出一副有些磨损的马鞍,精细地擦拭过一遍。
鞍是棕红色的,与玉狮子霜白的毛发搭在一起莫名怪异。她亲手将马鞍戴好,坐在一旁看着玉狮子大口咀嚼着草料。
陈良玉想起红鬃。
那年她领兵平复南洲动乱,诱敌深入,梁丘庭的援军却无故迟了多日。
百人精锐,粮草罄尽。
红鬃一口干草嚼了数十下还未下咽,陈良玉梳理着它的鬃毛,道:“不合胃口吗?只剩这些了,你先将就着吃点。”
战马体力消耗巨大,向来以精料喂养,干草难以补充体力。他们被困的地方是一座荒山的沟壑里,万物凋敝,也没有水源。人与马都已筋疲力竭。
诱敌的百人,多数因脱水而亡。
于陈良玉而言,最难熬的是南洲湿热的天气与毒蚁虫。
她在北方伴随着干冽的风长大,南洲又潮湿又炎热,见潮起疹。虫蚁抻着长腿比小儿的手掌还要大,叮咬一口便是红肿的硬包,全身奇痒,忍不住想去抓挠,当真可以叫人全身溃烂,生不如死。
陈良玉多次带人多次突围t,均被逼得再次躲回山壑。无水无粮,倘若继续困守,必殒命于此无疑。
名驹非常通人性。
红鬃艰难地咽下,又将陈良玉手中的干草吃完,发出一声响彻长夜的悲鸣,而後挣脱陈良玉手中牵着的马缰,飞跃而起向山石撞去,撞得碎石簌簌滚落。
陈良玉扔给手下一把鹰云纹短刀,趁红鬃未气绝之时,割喉放血。
靠着那些血,几人才又撑过三日。
三日後,援兵才姗姗来迟。
梁丘庭借着梁丘枫的兵马围截陈良玉之时,将後援兵马调走,转攻梁丘枫後方大营。得胜後,似乎才想起还有人被困。因他一人不守诺,致使近百位精锐将士与战马枉死。
陈滦在後花园的风亭中陪陈怀安玩了一会儿蛐蛐,午间哄着她小睡一会儿。江伯瑾没下完棋,不依不饶。陈滦哄完小的,还要哄老的,两头忙完好不容易得闲,刚坐下喝口茶汤的工夫,管家便又来禀报。
“侯爷,宫里来人了。”管家走近了些,低声道:“探子来报,南洲王梁丘庭身边那位布衣谋臣已离开庸都,东胤使臣有一个叫孟元梁的,也已走水路往南洲去了。”
陈滦迎出去,一个紫翎太监交叠着手等在前厅,陈滦认得那张面孔,是御前公公。得有重要的事情御前太监才会亲自跑一趟。
公公跟陈滦见过礼,细着嗓子道:“侯爷,皇上请您和大将军宫里叙事,诶?怎不见大将军?”
“後面马厩里玩马呢。”陈滦看了一眼管家。
管家顷刻道:“侯爷,已差人去禀大将军了。”
说着从袖口取出锦袋,往公公手上塞。公公推脱着,锦袋半推半就地就到了他手上,他手往下一沉,面儿上乐开了花。
他自然知晓银钱袋子的用途。
太监看人脸色谋生,多生了七窍玲珑舌,捧场的话张口就来,“奴才恭喜三小姐得了天下第一等的宝驹,不是奴才有心恭维,也就这种宝驹才配大将军这样战神般的人物。”
陈良玉换过衣袍,到前厅时,紫翎太监奉承完了,又给陈良玉戴一通高帽,尖锐的声音低了又低,道:“长公主与诸位堂官皆在崇政殿,奴才听着,似乎与南洲,农桑署,徭役,工匠都有些干系。”
作者有话说:老规矩,断更自罚一杯红包。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