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卯初靠着歇息片刻无妨,横竖也没旁人……
天光暗得像傍晚,空气潮闷。
昨夜的雨虽歇了,却在青石板缝里积着汪水,刑部衙门往来衙役的靴底踩得刑部大堂门前叠压了一连串狼藉的湿脚印子。
一双乌皮朝靴大步跨进刑部大堂。
陈滦没半点客气,径直坐在刑部大堂的主位上,目光扫过堂内,眼神冷沉沉的。
刑部大堂里也没点透亮气,堂内的滞闷比外头的阴雨更熬人。刑部尚书谭遐龄不在堂内,衙署中只留一右侍郎与几位司官。
刑部右侍郎慌忙起身离座,拱手道:“侯爷,一大早来刑部,是有何要事?”
陈滦道:“韩舍人涉案虽未厘清,但皇上只令羁押待审,何时准了你们动用酷刑?”
右侍郎竟是一副不知情的神色:“竟有此事?”
陈滦掌心重重拍在公案上,“刑部掌天下刑狱,当以律法为纲,以圣意为凭。如今圣意未决,刑部便敢逾越圣意,在天牢里动刑逼供?”
右侍郎紧忙上前躬身,“侯爷息怒,或是底下人急于查案,下官这便去查明,倘若确有其事,下官定当严惩。”
陈滦冷言:“急于查案便能罔顾律法?”
言至于此,他已大致明白给韩诵上刑这件事刑部上上下下皆是知晓的,严惩也无非就是拿两个负责刑讯的司官出来顶责,陈滦无心费时与他们周旋,为今之计先保命再顾其他。
“立刻停了所有刑讯,将韩舍人移至洁净牢房,请大夫来为韩舍人诊治。”
右侍郎应承道:“下官遵命。”说罢,便差使两个青袍主事,一位当即往天牢去,一位去请刑狱大夫去狱中给韩诵医伤。
不多时,刑狱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赶到天牢。韩诵伤势过重,不宜挪动,陈滦便没再叫狱卒给他换间牢房,只卸了枷锁,扶他平躺下。
刑狱大夫刚进牢房便快步上前,见韩诵半靠在墙上,腰杆软得像没了支撑,身子虚得连坐直的力气都没了,急忙打开药箱,取出瓷瓶与纱布,剪开染血囚衣,叫人打来一盆温水仔细擦拭伤口周围血污,再撒上白色药粉。上完了药,他又倒半碗药汁一勺勺缓缓喂入韩诵口中,待药汁尽数喝下,才松了口气。
陈滦站在一旁,见服过药的韩诵陷入昏迷,问道:“他如何了?”
刑狱大夫道:“回大人话,他伤势太重,小人也顶多暂时吊住他的气,想让他缓过来,得请宫里的太医才行,不然实在没办法。”摇了摇头,又道:“浑身没一块好骨头了,人就算救回来也……”
陈滦默了片刻,“尽力救他。”
而後他便转身走出天牢,往太医署去。他并未察觉,刚走过转角,刑狱大夫的神色便骤然沉了下来。
韩诵受刑之後的伤势骇人,狱卒都嫌这地儿晦气,陈滦走後他们便也散了,牢室内只留下来那位刑狱大夫照料韩诵的伤情。
待脚步声都远了,天牢值房里响起打牌的声音,刑狱大夫坐在韩诵躺在那里的草垫上,吹燃火折子,点了炷只有一指长短的短香,凑近韩诵,白烟顺着鼻腔被吸入。
短香燃了接近一半,韩诵那只尚能视物的眼睛缓慢睁开。刑狱大夫并未立即移走熏香,仍在韩诵鼻下缭着白烟,直至短香燃到只剩三分之一,韩诵有气力擡头了,他才把香按在地上拈灭。
陡然看到身旁有人,不是陈行谦,韩诵受过重刑的身躯本能地一僵,但又见那人不是刑讯的卒子打扮,顷刻便猜到了来的是什麽人。
他还是多馀问了一句,“你……是谁?”
刑狱大夫蹲下身,假装查看他腿上的杖伤,道:“娘娘问你,想清楚了吗?”
韩诵闭上眼,不作声,又不像是再度昏迷了过去。
刑狱大夫等了半晌没听见他吱声,催道:“娘娘赏识韩大人,韩大人点个头,娘娘自有法子救韩大人脱离这牢狱之苦。您只需答愿或不愿,若愿,明日此时,我带娘娘的话来。”
韩诵道:“你是大夫,当看得出,纵使留得性命,韩某也是废人一个了,娘娘偏要托您来问,难不成她要一个废人也能做成什麽事?”
刑狱大夫道:“娘娘眼亮得很,她真正放在心上的,是能断事丶能谋局的真才华。”
韩诵呵呵一笑,“韩某倒不知谋了个什麽局能让娘娘如此青眼相看。不妨直言,你们是想借韩某的刀,杀宣平侯府的人。”
“韩大人是聪明人。”
“你们想引谁入局?陈行谦,还是陈良玉?”
刑狱大夫道:“自是,北境那位。”
想也是。若非宣平侯府驻守北境,北雍的大军怕是早已攻破庸都,夺取了中原膏腴之地。前有陈远清尽收失地,後有陈良玉攻取云崖与湖东草场拓疆,陈良玉不除,对北雍来说终究是祸患。
而宫里那位贵妃娘娘,正是北雍和亲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