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耳细听,试图拼凑出曾经听到这首曲子的场景。
不经意间,谢文珺目光瞥见她亲手种下的一排红豆植株。
那排相思豆的种子是铜门关一战之後邱仁善畏罪自裁泼陈良玉一身脏水,陈良玉远赴北境之前在琼台从一堆香囊里拣出来给她的,谢文珺回府後,便将那一小捧红豆种在议事堂外的花圃中,长势极好,常能看到。
琼台……
粤扬楼!
琼台与粤扬楼毗邻,那时粤扬楼刚花大价钱从北地请了个笙箫班子,彼时正在楼内的宴上奏乐,奏得便是这种曲调。她那时心有旁骛,没怎麽留意。
荣隽也一同想起了什麽,脸色一变,“殿下……”
他想问是否立即查抄粤扬楼。
谢文珺做了个手势,按下他,“先不要打草惊蛇,盯紧宫里与教坊。”
宫城与粤扬楼相去甚远,翟妤如果是以乐曲传讯,宫中,或者教坊司必有她的内应,且这内应是常能出宫的人。
北衙六军值守宫廷禁卫,可出入皇宫,却有轮值,不能日夜值守在宫城内,传递消息多有不便。那便只有一种人最为可疑,即内司监负责宫廷采买的宫人。
宫人们领了内司监的腰牌出宫采买宫里所需物资,辰时出宫,午时前回宫,中间的两个时辰穿行于闹市间,而粤扬楼正坐落在庸都最繁华的地带。其间虽有宫廷督使从旁督促,可能混到采买这种肥差的太监们都是一贯地滑头,往督使手里塞些“孝敬”,总能有半个时辰的自由身。
只需从递消息的宫人入手,牵出翟妤,端了庸都的细作窝点,便能顺藤摸出朝中还有哪些官员与北雍t私通。
核定私通敌国的名录是大理寺的权责,而如今,大理寺的当家人是陈行谦,陈行谦听命于谢文珺,等同于大理寺已攥在谢文珺手中。
那麽,名录上写谁,不写谁,全凭谢文珺一言定夺。
庸都的局势虽暂且被谢文珺掌控,三省六部丶九寺五监与南衙十六卫多半衙署皆听她调遣,政令出府便如圣旨般通行无阻。
可她清楚,眼下她能如此轻易地把持朝政,概因谢渊突然病重,群龙无首,朝臣急迫地想寻求一个主心骨,稳住朝堂局面。私下里,却有不少老臣新贵,总拿“宗室丶女眷不得干政”的祖训说事,尤其不满谢文珺插手司法定案丶干预武将任免,就连她过问灾情丶督促农桑的举措,也有人在奏章里夹些含沙射影的话,暗表抵触。
她需借翟妤的东风,掐灭这些声音。
谢文珺想起那一年,懿章太子谢渝着手整饬农桑丶削权贵,第一桩案子便是把宣平侯府卷进去的苍南民难案。
或许是那时心中尚存赤忱,不屑以诬言为手段铲除异己,又或许,是出于心中莫名的一点不忍,她终究借习骑射暂住在宣平侯府的时机,出言提点了陈良玉。
回东宫时,寒梅绽香,她折了一枝。
那年那枝红梅的花香比当下议事堂外的西府海棠满地落英的香气还要浓。
她跪在料峭春寒的地板上,听谢渝斥她滥用仁慈之心。
彼时她说:
“时和岁稔,本固邦宁,都不应以诬良为盗丶深文巧诋为根基!”
而今她心道:
“皇兄,臣妹终是……要走你的路。”
三月红豆未红,已是海棠落英季,粉白花瓣铺满树下,叠出细碎的花影。
谢文珺立于案後,提笔在书笺上写下两行小楷,署上长公主府印,交给荣隽,“送去御史台,交给江献堂。”
荣隽:“是。”
鹄女双手奉上来一方木托盘,谢文珺看了一眼,眼神示意李彧婧。
李彧婧忙从琴案後起身,朝谢文珺拜下,“殿下还有何吩咐?”
一份是盖着朱红官印的赦免令,墨迹端正地写着“豁免贱籍,永除隶役”,另一份则是崭新的户籍文牒,籍贯一栏填着庸都城外良乡,姓名处则是空白的。
赦她戴罪之身,允她隐姓埋名。
两纸文书的纸页粗糙,却予她一场彻彻底底的新生。
“谢殿下恩典!”
李彧婧再次双膝跪地,这次却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此恩此情,民女没齿难忘,愿殿下福寿安康,岁岁无忧。”
“起来吧,有人送你出城。”
庸都混乱,谢文珺无暇交代许多,简言两句,起身走出议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