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100章迢迢无头路
虽已至初春,大地应是回暖时,但融化的雪水还是将大地冲刷的裂开了。
而且似乎越向着西北去,大地裂得更严重了,前方是翻不尽的山,条条枯河如大地的伤痕。地上出现了那种泥泞的大坑,黑糊糊的,像小沼泽一样,若是一个不小心滑进去,恐怕就要被这不知深浅的东西吃进去,而这荒山野岭,定无人来救。
这是一条被人为走出的小路,虽崎岖不堪,却是莱国与北燕之间最短的路。所以依旧有不少商人铤而走险,驱车赶马通过这里,可那些泥坑年年都在变大,吃得人也来越多,有时候能看到白骨浮上来,许多人就不敢再走了。
本来,这里应当是没这般荒凉的,莱国边境还有犁洮州,虽远不如京城,可百姓日子也越来越好。可去年年末战争毁了这儿,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便毁了这地方几十年的努力,楼房变废墟,庄稼变坟墓,怎麽不让人提起来便唏嘘叹气。
身着破布衣裳的女人独自走在这条路上,她是从西向东来的。
女人围在脖子上的麻布已经尽是破洞,寒风呼呼得吹进来,自己也因太过于消瘦而面颊凹陷,眼球突出。但她的眉眼与莱国人不同,格外深邃,皮肤棕黄,头发也是棕黄微微卷曲,一看便是北燕人。
那马车是从东向西来的,有个穿着黑衣带着黑色面纱的车夫一鞭子一鞭子抽打着前面的高头大马,马走又快又稳,懂得绕过那些深深的泥坑。
女人半趴着,躲在雪中,双手合十嘴中叽里咕噜得念叨,祈求她们赶紧走开,不要发现她。
只是那马车刚走过她躲藏的那棵树时居然停了下来,拉车的马夫拽住马头的缰绳,一下转头看向她的方向。
女人心下一片冰凉,她可不想被莱国人抓住。女人赶紧将自己的双腿从雪地里拔出来,两滚带爬地转身想要逃窜,可她的腿脚虚浮的不成样子,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就跌倒了,反而弄出了更大的声响,头上的围布也被扯掉,露出北燕人的棕黄卷发。
“喂,那边的人,你要去哪里?”
那马夫的喊声在身後响起,又道。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这里有东西吃。”
本想要继续跑的女人却忽然顿住了,拼命地咽了口唾沫。
她已经很多天没打到猎物,甚至连草根和树皮也没有塞进嘴巴。
她的手脚冻得发紫,细瘦如柴,肚子被草根和雪水撑得很大。女人搓了搓冻僵的手,却只敢站在远处,看着那个黑衣的马夫小声道。
“我……我是北燕人。”
“我知道。”
那马夫没什麽反应,只是点点头,回到车里,拿了五张饼出来,居然还是热乎的,在这冰天雪地里比金子都要诱人得多。
女人的眼睛一下冒出绿光,她顾不得什麽莱国北燕的,那个马夫会不会突然拔出尖刀……甩开膀子向着饼扑过去。
哪怕,哪怕让她咬上一口,就这麽去死也可以,她想。
女人一下夺过那饼,大口大口地塞进嘴巴,甜味溢出,充斥着鼻腔。不知怎麽的,她一下觉得委屈,突然呜呜得哭起来,眼泪咸乎乎的,给饼子添了点涩味,嘴里还含糊不清道。
“谢谢,谢谢大人……”
当她要继续吃第三张饼时,女人馀光中那个马夫忽然擡起手来。她吓了一大跳,顿时大叫一声向後跳出去,怀里却死死地抱着那两张饼。
“我只是想说你这麽再吃下去容易撑死自己,别害怕。”
马夫的手悬在空中,收了回去。她也不强求女人过来,就那麽大声问道。
“你要去哪里?回北燕的话我可以载你一程,我正要去北燕的国都,朔安城。”
“我不回,我……我来找孩子的。”
“孩子?你的孩子怎麽会在莱国?”
“我……我孩子就是俗称的边客,做点官家不让的生意,赚些银两。战争开始後,我说让她别再冒险,可她偏要去……这不,这不就没回来……但我想着,她是北燕人……”
犁洮州是被北燕和南齐的联军攻打的,那,那北燕人说不定还能活着呢。
女人好像不知道怎麽说下去了,温热的眼泪越积越多,她觉得当着一个莱国人的面儿说这些不妥,可她在这边境处找了将近一年,别人都劝她放下。久而久之,那些人又传她疯了,更没人愿意听她说话了,这个马夫是唯一一个肯问问她的。
她也只是觉得自己命苦,怎麽孩子做生意有了点钱,生活有了起色,就忽然人没了,一下什麽都没了。
眼看着女人就要打开话匣子,从口中流出苦水来,马夫忽然把那饼子往回女人手中,又转头回车里拿了不少,都塞给那女人。
“你还缺什麽?我着急赶路,就不听你说了。”
女人的哭声渐渐小下去,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双眼肿的像核桃。她说够了够了,又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问。
“……大人这是去哪里?再往那边走,可就是北燕了。北燕和莱国打完仗才一年,可不欢迎莱国人,说不定,说不定……您可能……”
“是啊……都已经一年了。”
那个黑衣服的马夫淡淡地瞥了女人一眼,声音有些沙哑,女人愣愣地站着不知道说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