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74章到河流中去
林承烨垂下头看着那张纸很久,很久。她忽然觉得那张纸在手心中跳啊跳,一不小心就跳到桌子下面去了。
她这才看明白,原来不是纸在跳,是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下不去手呀,阿烨。”
楼三白还在一旁絮絮叨叨的,但林承烨只觉得那些话很刺耳,很烫。
“楼二白在那天晚上直到最後一刻,直到她的腰上已经隆起一个鼓包,她还在求我,求我这样做。她让我把那虫收起来,然後去找人,一定有人懂这是什麽。”
“可是那时候啊,我在哭,眼前什麽都看不见,直到楼二白痛苦地叫出声,再也不动了。我还是拿着匕首,却不知道往哪里刺……”
“我出去一下。”
蓦然,林承烨猛得站起身,她打断了楼三白的话,宽大的袖子垂下,遮住颤抖的手。
虽然这间屋里破旧,四面漏风,炉火也不暖,但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了,只想短暂地躲一躲。
楼三白看着林承烨踉跄地走到门口,忽然不忍心再说了。那个孩子曾经被多少人追着打骂,她的脊梁都挺直着,像一棵常绿青松,而此时,她却像一把风一吹就倒麦苗。
但楼三白咬了咬牙,还是对着那个背影喊道。
“没有别的方法了,因为我是今年冬天最後一个要死去的人。”
林承烨顿住了,她刚好走到门外的台阶上,干脆就那麽席地而坐,用身体接住簌簌而落的雪。她依旧不说话,留给屋内两个人一个萧瑟的背影。
楼三白知道她不会走了。
“听说你喜欢故事?那我的故事是不是让你失望了?我的故事很常见,很普通。”
楼三白笑着,对从刚刚开始就沉默下来的蔡文游说。
“……的确,的确很常见。我听过很多这样的故事,从书本上,从我娘嘴里,从门派人的嘴里。”
蔡文游不知道在想什麽,梦如初醒一般缓缓开口。她看向楼三白时竟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但我……第一次像这样,亲自与这些故事的主人面对面。我,我第一次看到故事本身的样子。”
她从小不便于行走,所以她几乎没有出过远门。但蔡文游也不甚在意,反正她已经拥有这世上最聪慧的耳目,闲话山庄有自己的方法和人脉,她们在外收集故事,回来说给她听,不也很好吗?
可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听她人转述时,只是文字与故事的来龙去脉在她心里,脑子里留下。但亲耳听到楼三白说起时,仿佛有别的什麽流淌过她的身体,融进她的灵魂。
蔡文游有些茫然,她抚上自己的心口。与林承烨一同来此处其实只不过她的一时兴起,她以为自己又能像以往收获新的故事时那般欣喜,甚至可以侃侃而谈,发表自己的看法,评论对错。可……
可是没有,她没有半分欣喜,也不愿点评这个故事半分。
“是啊,我看出来了。所以楼二白托付给我的事,我不能交给你,因为你像那时候的我,是被命运推着走的。”
楼三白笑起来,她伸出手沾了沾茶水,在桌上画出一道水痕。
“你是一个没有真正踏入过激流的孩子,你只是在岸边观望。”
“激流?”蔡文游愣了愣,没明白。
“你也可以叫她命运。那是一种痛苦的,却始终伴随你的东西。属于我自己的命运,其实在楼二白死後才开始的。我发觉以往是她在替我抵挡着,而那以後,我亲自站在激流中了。”
蔡文游忽然明白了什麽,她扭头看向林承烨,仿佛真的看到了一条又长又宽阔的河流过她的身躯,那条河很急,很凶猛。
“所以啊,你要站到激流里,要在激流被冲得倒下,再站起来。无数的故事流过你的身体,有些留下了,有些离开了。但留下的那些会变成你的血肉,变成你的故事。”
楼三白用她那根桃木拐杖指了指已经快要变成雪人林承烨。
“喏,就像她一样。”
……
她其实知道该怎麽做。
楼三白是她最後的机会,是这个千佛国最後的机会。
林承烨倚着腐朽的门框,望着天空中的一朵云飘忽而过,白色的天空空茫,她的心也空。她听到屋内两人的谈话,忽然觉得耳边确实响起河流的怒吼,似乎想要将她淹没。
那可不行啊。林承烨摸了摸怀中,忽然摸到一块温润的东西,她拿出来,正是边迤曾经给她盟主令。林承烨想了想,将那块玉挂在了阴阳双春剑的剑柄上,玉佩与铁刃相碰,发出一声悠长的脆响。
倏尔,她的内心奇迹般地安静下来,怒吼声在远去。林承烨握住剑刃,回过头,望着楼三白说。
“你对我并不算宽容。”
楼三白也看着林承烨,她看到那个女孩眼睛里有责备,也有无奈。但更多的是,时接受事实後的痛苦,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有些苦恼地说道。
“对啊,我明明应该与这世间两清,可忽然又欠了你很多,此生也还不上了。”
“而且这世间我本不想再来了,可为了还你的恩情,恐怕又要来世上走一遭了。”
“这些事我不懂,随便你怎麽说吧。”
林承烨摇了摇头,语气不太好,也不知道在生哪门子气。她站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蔡文游叫她。
“去跟楼悦风告状,说她母亲真是个难缠的人。”林承烨头也不回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