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清明之後,感受到她瞬间的僵硬和细微的抗拒,他指尖几不可察地微顿,却并未立刻松开。直至确认她身体缓和,人已站稳,才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
两人站定,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
“多谢。”孟玉桐飞快地别开脸,侧过身去,假意整理裙摆,声音有一丝紧绷。
“无妨。”纪昀则垂眸,视线落在方才扶过她的手上,指节微微收拢,喉结微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
“不过纪医官,此等小事我自己可以处理,终究男女有别,下一回,便不劳纪医官费心了。”她声音有几分冷硬,似乎方才被他扶起是一件令她厌恶的事似的。
纪昀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缩,随即松开,沉声道:“是在下唐突了,孟姑娘勿怪。”
他顿了顿,复又看向孟玉桐,那双深邃的墨眸中似有暗流涌动,情绪难辨,声音也更沉凝了些:“只是前次见姑娘与茶肆何公子同去采药,归来时言笑晏晏,甚是熟稔;方才又瞧见姑娘与刘公子相处,把臂言欢,态度亦是亲密。
“姑娘方才既言你我已是朋友,纪某以为……姑娘对待朋友,大抵都是这般亲和不拘。是纪某一时失察,举止逾矩,冒犯了姑娘。”
孟玉桐闻言,眉头蹙得更紧,脱口而出:“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纪昀眼中透出实实在在的困惑,那眸中的墨色似乎更浓重了些,紧紧锁住她,“为何姑娘对待旁人,与对纪某,总是有如此差别?纪某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何处得罪过姑娘,竟让姑娘始终对我避之唯恐不及。”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待她,分明已十分不同。具名举荐她开馆行医,亲赠祖父心血所着的医书手稿……桩桩件件,若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他绝不会如此费心。
可她为何总是对他冷若冰霜?
孟玉桐自然无法言说前世纠葛,只得神色敷衍地避开他的视线:“纪医官想岔了,我并未如你所说那般厚此薄彼,是纪医官身份尊贵,乃纪府嫡孙,医官院新秀,我等市井行医之人,不敢轻易高攀。”
因他身份,不敢攀附?
此话听来可笑,她若是那等谨小慎微丶看重门第之人,纪家寿宴上,不会公然反驳姨母刁难,今日清风茶肆之中,面对几位年资皆在她之上的杏林前辈,她亦不会那般落落大方丶不卑不亢……这番说辞,不过是她随手拈来的敷衍之语。
她既然不愿言明缘由,他如她所愿,不再追问此事。
“便当是纪某想岔了。如今既得姑娘此言,纪某心中倒是豁然几分。那孟姑娘,如你方才所言,纪某与你,如今可算是朋友?”他问得十分认真,目光灼灼,不容闪避。
孟玉桐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想起他今日在衆医者面前不动声色地引荐维护,也想起这段时日因医馆核查之事,他虽要求严苛,却也暗中行了不少方便。
她想到未来长远,疫病防治丶药材供应丶乃至医馆经营,许多事情或许的确绕不开他……她静了静心神,仿佛进行了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
不过是一句口头上的认可,为了长远计,似乎也没那麽难以出口。
她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医馆开张以来,纪医官确实帮了我许多,未来……或还有许多要叨扰之处。”这算是默认了“朋友”之说。
纪昀闻言,竟是轻轻笑了笑。药房内光线昏黄,浓郁的药材苦香沉沉萦绕。
两人站在窗边,皎洁的月色透过雕花木窗静谧流淌而入,为他清隽却常覆寒霜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将那惯常的冷冽疏离冲淡了不少,眉宇间难得显露出几分鲜活的生气。
他瞧上去,心情似是极好。
“纪医官,”孟玉桐趁着他神色缓和,再度开口,“还有一事。今日在清风茶肆时,你提及医官院存药紧张。恰巧我家药铺库存颇丰,我祖母购置药材,向来不拘贵贱,只求品质,各样药材都储备得极为齐全。她老人家为人正派,绝非那等会趁城中病患肆虐而坐地起价之人。医官院若需采购药材,可否考虑我孟家药铺?”
她此言规矩守礼,并未因自己赠送石莲子一事而要求医官院纳入孟家药材作为官药供应,只是借此机会,适时推介一番,若此时真能落定,也是她家药材品质合格。
纪昀收敛了笑意,但神色依旧温和,颔首道:“孟家药材品质素有口碑,此事我记下了,回院後会与朱院使及负责采买的同僚商议。”
孟玉桐心中稍安。她深知医官院的药材采购素来严格至极,需经药性查验丶成色比对丶价格审议等多重关卡,以往孟家也仅有几味特定药材因品质格外出衆,曾入选过官药采购名录。
若能借此疫情紧急之机,让孟家更多品类的优质药材进入医官院的视野,乃至建立起长期的合作关系,那于家中药材生意而言,无疑是打开了一条稳定而可靠的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