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纪府寿宴是何等体面场合,咱们孟家的姑娘,总该……总该拾掇得大方明艳些,才不堕了门楣名声不是?”
孟玉桐似乎听见上首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轻得几不可闻。
直到瞧见江云裳脸上那道疤也跟着极其细微地向上牵扯了一下。她这才确信,祖母方才,是真的笑了。
“秦姨娘,”江云裳的声音平缓无波,手指在扶手上起伏的节奏依旧,“桐丫头方才说得不错。这些年,你打理这府中庶务,确丶实丶辛丶苦丶了。”
“辛苦那自然是有一点的,”秦姨娘得了这“夸赞”,眉梢眼角的尴尬瞬间被一丝自得取代。
她擡手按了按鬓角新簪的步摇,语调都轻快了几分,“不过这麽多年下来,妾身也都习惯了。母亲您这样说,倒显得生分了。”
她浸淫内宅多年,与银钱俗物纠缠不休,只馀下那份自诩读过诗书的莫名孤高,至于话里的弦外之音丶机锋暗藏,却早已迟钝得听不分明了。
“既如此,”江云裳手指微微一顿,目光冷冷地瞧着秦姨娘,“你这两日便将库房里柳氏留下的嫁妆,比着当年的嫁妆单子,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清点出来,全数挪到杏桃院去。桐丫头要学理事,便从她娘的东西开始。”
“啊?!”秦姨娘脸上那点刚扬起的得意之色倏然消散,化作一片惊惶,“这……母亲,这……夫人的嫁妆在库房里存了这些年,只怕……只怕一时半刻难以理清头绪啊!”
“这点事都办不利索,”江云裳眉峰微蹙,声音陡然沉下,“你还能掌得起这个家?”
江云裳却已不胜其烦,擡手按了按额角,眉间倦怠之色难掩。
侍立一旁的吴嬷嬷心领神会,立刻上前,半是搀扶半是强硬地将秦姨娘往外带:“秦姨娘,老夫人今日乏了,您同二小姐且先回去歇息吧。”
话音未落,已是不由分说地将人半推着送出了门。
孟玉柔左右看看,对上祖母冷肃的目光,心头一慌,匆匆福了一礼,也忙不叠地跟着她母亲退了出去。
眼见那对母女消失在门帘後,孟玉桐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沉沉落回实处。
她知道,祖母素来厌烦内宅这些琐碎纷争。
这偌大的孟府,除了祖父留下的基业是她心中唯一重要的事,其馀人事,在她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
所以,即便秦姨娘行事拖沓丶眼光浅薄,并非掌家良选,祖母也乐得将庶务丢给她,只要别出大差错,她也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今日在纪府的小小风波,她刻意示弱,引而不发,方才在松风院的言语交锋,她以退为进,步步为营。
祖母洞悉世事,如何看不穿她这点小心思?
若真惹得祖母不悦,她非但拿不回母亲的嫁妆,恐怕还要落个心机深沉丶不识大体的印象。
所幸,有惊无险。
然而……孟玉桐下意识地攥紧了掌心那枚冰冷的玉葫芦。
葫芦身上繁复的花草纹路,此刻仿佛带着棱角,深深硌进她的皮肉里,带来一阵清晰而尖锐的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最後一丝顾虑也彻底从胸中挤出去。
随即,她霍然擡头,迎向那道深邃莫测的视线,清晰地说道:
“祖母,阿萤还有一事,需禀明祖母。”
她顿了顿,字字稳稳落下:
“孙女想同纪家退婚。”
话音落下的瞬间,屋里烛台上那簇跳动的火苗,像是被无形的手拨了一下,骤然一晃,随即窜起,燃得比先前更亮丶更烈。
那骤然而起的火光,倒是将江云裳脸上的那道旧疤映照得愈发清晰冷硬了。
厅堂中再无任何声息,孟玉桐只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在一片寂静中一下,又一下跳动的清晰声响。
作者有话说:
有没有人在看呀[吃瓜][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