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100章父子
静室比城外的逆旅还冷些。
没有崔安崔神秀贴身照顾,又时时刻刻有人盯梢,崔循这些时日独自生活很是艰难。却也学会了自己拧帕子擦脸,自己慢慢穿衣。
然独身在外月馀的煎熬,丁点也不能与静室里的短短等候匹及。
崔循数着炉中香,一根,两根…第十七根啪嗒燃尽时,雕花门堪堪吱呀一响。
廊下映来一道颀长人影。那少年换下盔甲,褒衣博带,踩着天光入内。
崔循身上筋肉轻跳,待自己发现时,已然惶惶站起身。
六月,犹若六年。
他在他面前站定,个子比自己还要高些了。
朱唇,挺鼻,凤眸。两腮轮廓深刻,与他一般俊极,与琶一般美极。是这世上独一档的鬼斧神工之作。
崔循统共只见过他三回。却每每一见,都神魂茫茫,不知今夕。
他扼不住心间激荡,蹒跚几步。
“陛……不,”崔循抖着唇,嗓音嘶哑地惊人,“琅玕。”
他不过才念出这藏了一十七年的昵称,便漱漱落下泪来。
“你可知,这是我承了你母亲嘱托,为你取下的字?”
燕玓白平平觑他,俊颜未有变化。
“琅玕……?”
他呆呆望了那神色疏淡的少年,霍然想起一物,将腰上刻了宝相纹的组玉佩拎高。
“阿琅,这是,是你母亲赠我的定情之玉。我珍藏至今,只在见你时才佩戴。第一次是你六岁,那时你因毒气目盲,不曾看见,可我——”
崔循正将往事逐一拖出,便见燕玓白凤目生寒,他红唇啓合,“阿姐是谁的孩子。”
崔循错愕,“阿琅?”
燕玓白抱手,视线无动于衷滑过他手中组玉。
崔循如遭当头一棒,凄凄避开他视线,“悉芳公主……未知。她当年住在庙中,不问人世。我与她相识五载……”
燕玓白毫无耐心。
“是你的,还是宦官的,亦或,是燕岐的。”
崔循喉头咽动,至此分毫不敢看他。
“许是我的……又许是近侍的。我初识她时,被她琵琶声所引,她身边是有一亲近的近侍,名唤惠风。”
对面静了须臾,讥诮:“既如此,你如何敢断定,我是你的种?”
崔循僵住。他的琅玕直白如斯,不带一毫他幻象多年的父子温情。
他汲汲为营期盼至今,得到的却是赤。裸裸的一刺。
崔循无措,“阿琅,琅玕,我与你母亲真心相爱,怀上你时,我亦在。你自然是我的孩子……”
“你的意思是,母亲怀阿姐时你不在,又与近侍交好,你认为她红杏出墙,叫你当了绿头忘八?”
崔循一噎,竟无可反驳。
“琶那近侍,是宫外寻的,并非宫中近身。是有传言……可我心爱她,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中。琅玕,阿父一直在暗中看你!”
他再控制不住,趔趄到燕玓白身前,一把捉住他两肩,字字凄厉。
“琅玕!我知,当日射入王度院中的漆皮是你干的。我知你恨我!可我——”
甫一见那漆皮,崔循便陡然知晓了一切。所谓审问,不过是对王度的敷衍。他那时便晓得,这个孩子远非池中物。他认出了他,定会了解他。可崔循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若琅玕能叫他一声阿父呢?
崔循大大喘口气,满面清泪。
他明白,不可能了。
“王度说的对。我是懦弱之人,你祖父,崔家家主崔术对我寄予厚望。我是里里外外都盯着的崔家玉树,我背负一个家族的未来,不敢违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