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第79章赖账
薄雾渐散,青烟阵阵盘旋。焦木断梁散发出浓烈的呛人气息,与码头被风卷来的鱼腥气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现场来看,火势虽波及三里,却碍于昨日暴雨的浸润,大多都只零星烧毁了些边角,不难修缮。
陆熹在一衆部曲簇拥下站在废墟前,沉着脸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欲驱散围观的百姓。百姓惊魂未定,又看他这士族公子飘飘然的做派,心下不顺,便都怒气壮人胆,非要同他讨说法。
“陆三郎,”开口的是逆旅对头卖瓷器的店家,早与逆旅有隙,此刻声音格外响亮,“都道这火是何娘子的逆旅里起的头!何娘子同她夫婿刘大郎可是为你陆氏办差的,你将她叫来,我等好好说道说道如何赔算!”
他一打头,几十个受了损失的商铺老板纷纷应和。陆熹满肚火直顶脑门,偏又不能对着这些升斗小民发作,只得忍声道:
“此事陆某亦是才知。那妇人昨日就不曾有信,我已差人去找!火势来得蹊跷,缘何发生,一时半会儿尚无法定论。”他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量,“但既牵连我陆氏産业,所有损毁的房屋物器陆氏定会如实赔偿,分文不少!还请诸位稍安勿躁,莫要听信流言大肆宣扬!”
得了准话,衆人激愤的情绪才算稍稍平复,脸色好看了些许,注意力又转回部曲们正清理的逆旅废墟上。
有人低声嘀咕:“乖乖,烧地只剩地基了。也不知那素来掐尖要强的何娘子是葬在了这场火里,还是见势不妙跑了……”
“跑?”旁边人嗤笑,擡下巴点了点那片焦黑,“你瞧瞧,烧成炭了,能是寻常走水?怕不是浇了油助阵呢!”
这话引得一片窃窃私语。陆熹脸色愈发难看,正欲吩咐部曲驱开人群,身後忽而传来一阵歩踏一致的歩声。
“陆三郎。”
陆熹心头一跳暗道不好。只见一冷脸青年率着几名按刀兵丁分开人群走来。
“赵参军怎麽来了。”
陆熹飞快调整面色,从容打了声招呼。
来人正是掌管仓廪丶仓库丶市肆的仓前参军赵胥。此人直属刺史府,乃是王度的得力干将,性格刚正冷硬,素来被王度当做盯梢仓前世族的刃。若遇上他在,世族们多易碰壁。陆熹在内的衆世族子弟都对其不喜。
前些时日此人回刺史府述职,有一月未曾现身仓前。倒是倒霉,今日一遭出事,这赵胥竟和闻着肉的狼般扑了过来。
陆熹心恨。此事难善後。
赵胥那张脸板得像块青石,目光先在那片狼藉上扫过,最後沉沉落在陆熹身上。
“陆三公子,”赵胥拱手,语气平直,“某本欲去往码头查验漕船,却闻市坊大火,自是马不停蹄前来勘察。”
赵胥瞥眼部曲,面无表情盯视陆熹:
“这等大事,陆三公子为何不第一时间上报参军府,反自行解决?”
陆熹也盯他,淡笑:
“参军这话何意?突闻逆旅失火波及市坊,我家上下忧心不已。当然要先来看个分明,将周遭店家安抚住。一时如何腾出人手来扰赵参军?”
“是某急迫了。”赵胥冷面上窥不出什麽。兵丁们呵了通,将围观的百姓喝退数十米远。
赵胥视察一周,吩咐兵丁带受损店家前去参军府做笔录,这厢才安静了些许。
赵胥看陆熹眼,做个请的手势。陆熹一顿,两人不约而同寻了处安生地方。
赵胥放了按刀的手,直截掉了话头:
“不知陆三公子可曾听闻,昨夜有些厉害的风言风语,”他眼皮略擡,看着神色莫辨的陆熹,“关乎仓前陆氏码头。”
陆熹眼风沉然:“赵参军这是什麽意思?难不成我陆家码头里有什麽不对,叫刺史大人不喜?”
赵胥盘手:“三公子慎言。刺史大人远在扬州,喜百里之隔,半夜功夫焉能送话。”
看陆熹还是不甚分明,赵胥脸板得愈严肃:“三公子当真不知?”
陆熹楞:“赵参军今日来,到底是为何事?”
赵胥不语,片刻低声道:“昨日傍晚伊始,有传言道皇室有一遗孤近日携信物抵达仓前。经的正是你们陆氏码头。”
这蹊跷火情固然要细查,但与那石破天惊的皇家遗孤一比对,顿时显得无足轻重。
甫从扬州回来才几日便听这消息,赵胥一大怔,粗拢衣衫遣兵丁抓了几批百姓,却抓不住谣言的根源。
无风不起浪。这事虽真假未知,但却是个极大的好消息。
刺史大人如今拥兵自立,钱财已备,兵甲原料也陆续在途。旁的什麽都不缺,只缺一面光明正大的旌旗。赵胥身为亲信,王度之忧思便是他之忧思。亦为其苦恼。
江左地势相较中原偏远,新上任的晋明帝一个劲儿地往北头逃,寻那处的豪强依附。天子不南下,他们江左又不可率军北上。纵使招兵买马划江而治,也还缺一个“正统”之名。若北边打来,反倒是他们名正言顺收复疆土。
赵胥与同僚为此感叹,世上有两个皇帝就好了。晋明帝在北无妨,若尨废帝未薨,为保命许有可能向南。又或无需尨废帝,有燕氏血脉的宗室也行。总之届时南北各一帝,江左自立顺理成章。
奈何那尨废帝太狠,为权不外露杀尽宗室,独漏一个晋明帝。这天下竟是白送他了。而今突有血脉送上门来,据悉还是个携有信物的。若此信物是玉玺……
陆熹听出他话音下的含义,心头猛地一抽:
“荒谬!此等谣言赵参军也信?分明是有人蓄意构陷我陆氏!”
不过杀一个房白,缘何同一时又出了这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