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了,这两天麻烦你了。”
“那就好。”诸葛潇湘笑笑,接过她手中装着干净饭盒的纸袋。
他们默契地沿跑道走着,彼此间隔着一人的距离。远处,各种响动飘进空旷的操场,人声,哨声,汽车鸣笛声……近处的气氛却安静得有些微妙。
颜清轻咳了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粥和菜都很好吃,大厨水准。”
“很高的评价。”诸葛笑,“以前我很少进厨房,习惯了有人照顾,饭来张口。後来亲近的人一一离开,自己孑然一身,不由我不学。”
颜清刚想说什麽,两个小朋友一前一後追逐着打他们面前跑过。其中一个小男孩撞到颜清,冲劲儿不小。她的廉价球鞋在雨後的湿地上打了个滑,身子猛地後仰。诸葛潇湘敏捷地扶住了她。
身体相接触的瞬间,诸葛潇湘倒像是比她先怔住了。时间陷入了暂停,他深深凝视她的面庞,眼中情绪万千。然後忽然回过神似的,松开了手。
他继续朝前走,步伐无声地加快,像刻意要与她拉开距离。
走到看台边上,他停了下来。
颜清从侧面看着他,他的视线停在远方的天空上,仿佛缥缈重叠的晚云後面有他期待的东西。
“我的女朋友,”诸葛忽然说,“如果她还在,现在应该是我的妻子了。”
他神情邈远,好像进入了某个回忆。
“那时候她在师范大学念书,我常常横跨半个S市去找她。晚上六点以後,师大後门的小吃摊就摆开了阵仗。炸串,麻辣烫,烤冷面,红油米线,花甲粉丝,淀粉肠,蛋堡,点一大堆也才几十块钱。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露天的矮脚小板凳上,一边吃,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她说她毕业後想去支教,我笑她天真,理想主义……那时候我们都是学生,都没有钱,却觉得生活好幸福,有憧憬,有未来,有爱的人陪在身边。”
诸葛潇湘顿了一顿,继续说:“我没有照顾好她,後来她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我连陪伴的责任都没有尽到。我们一直说毕业就结婚。可她最终也没能等到毕业。离开校园以後,我就去了贵州支教,去做她一直想做的事。好像在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不能留住她,就成为她。”
颜清的眼睫不易察觉地震颤了一下,诸葛潇湘还是捕捉到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只是微微笑笑:“不用担心我。现在的我已经能够坦然地回到师大後门小吃街,坐在当年我们坐过的小摊位,一个人吃一碗炒米粉。摊主老板似乎对我有印象,还关心地问我和女朋友结婚了没有。小吃街热闹依旧,我看着缭绕烟火之间老板的笑脸,再想起和她在此对坐畅谈的情景,恍如隔世。她离开以後,时间就像变慢了一样,我总感觉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仔细一想,才不过六七年。”
诸葛潇湘的语气十分平静,颜清无从判别那语气背後累积的是被时间拉长丶度日如年的伤痛,还是日复一日丶不可逆转的麻木和遗忘。
“学长……”
诸葛潇湘拦住了她的话头:“其实第一次看到小学妹,我就觉得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像是很熟悉的朋友。跟你一起在早餐店吃饭,一起在操场散步,都像很久之前发生过的事。”
颜清揣摩他话中的意味。
夏天的夜晚来得迟,最後几缕天光却黯淡得极为迅速,连同诸葛潇湘脸上的表情都没入昏暗中。
一阵风来,吹乱颜清鬓边的头发。
诸葛潇湘伸出手,轻柔地帮她将几缕碎发拢到耳後。
他说:“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她不会再回来了。”
办公室里,沈寒阳拨通高秘书的内线:“高秘书,麻烦你安排一下,晚上让司机送嘉铭到莲西餐。嗯,今晚不要给我安排其他饭局,我要陪嘉铭。顺便通知一下颜老师,今天的数学课也改期吧,放假一天。”
高秘书回复说:“今天没有数学课。”
“没课?”沈寒阳以为自己记错了时间,下意识翻开手机备忘录。备忘录里清清楚楚标明下午两点半到四点是数学补习。
电话里传来高秘书愤愤不平的声音:“沈总,你是不知道,那位颜老师,一连请了三天的假,三天!”她重重地强调了“三天”这两个字眼,“她把这儿当菜市场了,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後来干脆旷工,彻底不出现了!哎,现在的大学生,真是自由散漫,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
“有没有说为什麽请假?”
“那还不随随便便就能编出一大堆借口。”
高秘书那里收了线,又陆续进来七八个电话,或是关于公司生意上的事,或是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交际,沈寒阳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直到铃声终于偃息,嗡营的鼓噪仍萦绕在沈寒阳耳际。他伸手扯开领口一颗扣子。目光再一次回到自己阔大的办公桌上。那里,被他扔得老远的手机已经停止了恼人的喧闹,他伸手取来,漆黑的屏幕静悄悄地倒映着他的面孔。
他从微信通讯录里调出一个联系人。对话框里,只有对方发来的一条条消息,而他从未回复过。
他盯着手机屏幕,很少见人用数学符号当微信名和头像的,倒是符合她的专业。
手指悬在语音键上两秒,他轻轻按下了拨出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