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沂的猫
周六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淌进车窗,在脚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络娮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像塞了团被揉皱的纸。
运动会的喧嚣还萦绕在耳边,广播里“国庆假期开始”的通知仿佛刚落下,可她此刻的心境,却和散场时的雀跃截然不同。手里攥着的手机微微发烫,屏幕暗着,却像藏着个沉甸甸的秘密。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只玻璃做的鸟,看起来坚硬,实则一碰就碎。昨天晚自习被许盈训斥的画面还在脑子里打转,她知道老师说的是对的,可心里那点委屈还是像泡了水的海绵,胀得发疼。她甚至不敢再摸语文课本里那张记着号码的便利贴,好像那串数字会烫穿纸页,烧出一个让她无地自容的洞。
真矫情。
络娮对着车窗玻璃里的自己撇了撇嘴,指尖划过膝盖上的书包带。她就是这样,一点小事就能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受不得半点委屈,又偏偏爱装作若无其事。像只把自己裹在硬壳里的蜗牛,稍微碰一下,就缩成一团。
车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打旋,络娮看着那些旋转的叶子,忽然想起宋添。
不是带着怨恨,也不是不甘,更像冬日里呵出的白气,明明真切存在过,却在触及回忆的瞬间,就淡得抓不住形状了。
那个冬夜,礼堂侧门那声清亮的口哨。宋添背光站着,胸腔随着哨音微微起伏,她悄悄把目光黏在他背影上时,心脏像被雪粒轻轻砸了一下。他拉着她往校门口跑,手心的温度烫得她手腕发麻,风灌进衣领,可心里却烫烘烘的。
那晚校门口馄饨摊的热气,也因此成了她记忆里鲜活的暖。
她曾觉得宋添是光。是他记得她画的静物光影,是他在雨夜撑着大黑伞等在画室门口丶把伞倾斜大半又冲进雨幕时,发梢滴着水回头挥手的样子,是他选了艺术班後,她咬着牙跟班主任说“我要选艺术班”时,心里那股笃定又莽撞的勇气。那些日子里,她的画夹里藏着他的侧影,洗笔桶旁盼着他的视线,连“恰好路过”都带着精心计算的雀跃。
可後来,那束光好像自己挪开了。
他依然画画,却不再和她讨论哪笔线条更灵动;他身边开始围着别的女生,笑起来时眼神会越过她,飘向更远的地方;他看她的画,没了从前听她讲构图时垂着眼的专注。
络娮不是没察觉。只是心里那点因他燃起的丶对美术的热忱,连同那份喜欢,像被秋风吹过的烛火,明明灭灭,最後还是彻底熄了。没有争吵,没有告别,就是某天突然发现,再看到他的速写本,心里已经泛不起涟漪了——原来喜欢一个人,也会像画到一半的画,突然就没了继续的兴致。
她像株跟着阳光转的向日葵,宋添是她曾追逐的那束光,光移走了,她也该找自己的方向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很随风飘的人。
以前觉得宋添好,就一门心思跟着他的影子走;後来觉得不喜欢了,便干脆利落地转身。对理科班是这样,好像对祈盛,也是这样。
这几天心里翻涌的那些情绪,那些偷偷描摹的侧影,那些合照时的紧张……真的是喜欢吗?还是因为转班後的孤单,因为宋添离开後心里空出的那块地方,恰好被祈盛这道突然出现的光填满了?
络娮揉了揉太阳xue,觉得脑子像团被猫爪乱挠过的毛线,乱得理不清。
回到家时,任芹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明天一早就走,票买好了。”任芹把一杯热牛奶递给她,“去苏沂的东西都给你装包里了。”
络娮“嗯”了声,捧着牛奶杯回了房间。刚坐下,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是好友申请通过的提示。
她点开对话框,还没来得及打字,对方先发来一张照片。是那天在操场拍的合照,她站在祈盛身边,紧张得肩膀都绷着,嘴角的笑容僵硬得像贴上去的。祈盛的表情很平静,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络娮盯着照片看了几秒,指尖在屏幕上敲出两个字:谢谢。
发送之後,她就把手机揣回了口袋,没再看。心里没有想象中的悸动,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也许这样就够了。
她该从那些轻飘飘的丶或许只是填补空缺的情绪里走出来了。
国庆当天,络娮坐上了去苏沂的高铁。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像她这阵子乱糟糟的心思,被拉成了模糊的线。
任向舟在高铁站出口等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比去年见面时又高了些。“哟,小不点长大了。”他揉了揉络娮的头发,把她的背包往自己肩上一甩,“我先去学校放东西,下午带你逛苏沂。”
任向舟就读的大学在苏沂市区,校园里的梧桐树叶正黄得灿烂,风吹过,落叶像蝴蝶似的打着旋往下飘。络娮跟着他穿过篮球场,穿过图书馆,穿过三三两两抱着书本说笑的学生,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羡慕。
“想什麽呢?”任向舟回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