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谷中几个纤弱瘦小的身影来来回回正在收拾草药,而玄汝正着一袭灰色衣裤,带着顶草药编织的帽子,挽着袖子,蹲在一个药圃面前小心翼翼地给一株毒草浇水,认真看着水柱细细流下,心中默念五个数……
“玄汝妹妹!”
谢琰的声音忽然响起,玄汝的手下意识抖了抖,她瞬时将手中浇水勺放正,原本清澈的眸一片阴鸷,几乎咬着牙道:“谢琰……你又来拆家了吗?!”
待她起来,转过身,竟看到顾惊鸿站在离谢琰半步的地方正笑意盈盈看着她。
玄汝方才的阴鸷一扫而光,将手中勺子丢在一边石桌上,快步走向顾惊鸿。顾惊鸿也是笑着跑向玄汝。两位好友多日不见,笑着抱在一起转圈圈。阳光照在两人身上,笑声几乎穿透了整个药师谷。
谢琰嘴角那抹惯常的丶带着恶意的弧度,在无人注意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随即又被阴郁覆盖。
转了几圈之後,玄汝猛地转过身,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飞快地用沾着泥土的手背在眼睛上狠狠蹭了一把,再转回来时眼圈明显红了,却强撑着恶声恶气:“顾惊鸿!你还知道来?!”
顾惊鸿比玄汝略高一些,此刻正垂眸看着玄汝那个委屈的小表情,含笑道:“是我不好。”
玄汝哼气,指着谢琰:“顾惊鸿……你能不能管管你这疯狗?死缠烂打要我给他治嗓子,还不付诊金!”
她说着,语气里满是愤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攒这点家当容易麽?开个铺子就倒一个,开个铺子就倒一个!这药钱诊金,可是我东山再起的本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顾惊鸿失笑,深知好友这执拗的性子。
玄汝天资卓绝,一身医术毒术基本承自她那擅长以毒攻毒治病,最後毁誉参半的母亲。偏她自小便不喜这悬壶济世的宿命,心心念念要跳出药师谷,另谋生路。
奈何造化弄人,她每每辛苦行医攒下的些许银钱,投入商海便如石沉大海,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得回到这药圃间。
顾惊鸿摸出钱袋放在玄汝手中,柔声道:“知道,知道,喏,诊金药钱,一文不少。”
谢琰看着两人互动,立刻像变脸一样,瞬间收敛了那股迫人的阴郁,换上一种近乎撒娇的委屈表情,指着自己的喉咙凑到玄汝面前,声音又软又哑。
“玄汝妹妹,你看她……她把我毒哑了,还不解气,现在嗓子还疼着呢……像有蚂蚁在爬……这诊金,当然她顾惊鸿给啊。”
他眼神湿漉漉的,配上那张脸,极具欺骗性,仿佛刚才那个危险又变态的男人不是他。
玄汝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懒得拆穿他,随手一指旁边石桌:“桌上,贴着‘哑巴草’标签那个包,拿走。三碗水煎一碗,灌下去,闭嘴一天,然後立刻丶马上丶给我滚蛋!再让我看见你在我谷里晃悠,下次再有什麽事,我保证这世上没人能救得了你!”
谢琰拿起药包,却像没听见“滚蛋”两个字,反而笑嘻嘻地丶极其自然地挤到顾惊鸿身边,手臂几乎要挨着她,对着玄汝道:“别赶我嘛,玄汝妹妹。你看惊鸿妹妹脸还红着呢,肯定是气的,我在这儿正好给她顺顺毛……”
顾惊鸿被他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往旁边跨了一大步拉开距离,无视这个疯子,直接对玄汝开口:“阿汝,我有正事问你。”
玄汝见她神色不对,也敛了怒容,拍了拍手:“说。”
顾惊鸿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旁边那道存在感极强的丶带着探究和玩味的目光,尽量平静地开口:“那个……阿汝,我问你,如果一个人,中了‘暖情散’……”
话音未落,整个药师谷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风吹过药草的沙沙声,远处小童的低语,甚至阳光流淌的声音,都在这一刹那消失了。
玄汝倒抽冷气的声音还未发出。
“咔嚓!”
谢琰手中那个装着“哑巴草”的药包,被他无意识骤然收紧的手指捏得粉碎,褐色的药粉从他指缝簌簌落下。
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丶带着撒娇意味的表情瞬间冻结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阴鸷和暴怒!
那双方才还含着水光笑意的凤眼,此刻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渊,死死地钉在顾惊鸿侧脸上,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丶被侵犯领地的狂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丶深藏的恐慌。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冰冷的杀意无声弥漫。
玄汝也猛地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地看向顾惊鸿,眼神充满了“你惹上大麻烦了”的惊愕,同时,她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微微後撤半步,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按在了腰间某个鼓囊囊的皮囊上。
顾惊鸿被谢琰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气场惊得心头一悸,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指尖已经无声无息地滑向了袖中暗藏的淬毒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