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萧颂不同意“兰台改制”,即是不愿“民声”沸于“官声”。若非延庆有意推波助澜,王若芙又陆续调查出几个贪腐大官,“兰台报”未必能成行。
民声民心,向来是国朝的“软”命脉。
而今拿捏这“命脉”的,首位当属王若芙,排到之後才是朝廷丶是官府丶是千秋殿。
萧颂仍如一具冷肃的铁甲,高坐万世千秋的牌匾之下。
王若芙借着擡头的一刹,瞟见他愈发无情的面庞。
他已活成了一块冷冰冰的圣上金印,再没有人的温度丶人的情感。
也许这样的人才能是圣主明君吧。至少他即位的日子里,逢贪官则斩丶逢污吏则杀,数度革新政令,轻徭薄赋丶还田于民,又借“兰台改制”广开言路。
至崇武七年末,国库殷实丶官民皆富,疆土从凤阴关北扩到姑藏山。
这是个足以流芳千古的圣君。
但,不是王若芙愿意效忠的君。
她跪了下来,垂眸轻声道:“臣王若芙,叩见圣上。”
萧颂让她起身,平声道:“颈侧怎麽伤的?”
“查出思州刺史与宁夷郡守勾结贪墨造堤坝的钱款,被宁夷郡私兵划了一道。”
险而又险,只差一步就能将她割喉而死。
萧颂默了一刹,忽道:“除你之外,再无人能做合格的兰台令史。”
王若芙不接话。
“但,天官尚书忽然病逝,于吏治一道,一时之间,朕想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选。”萧颂道,“所以调你离开兰台,也是无奈之举。”
王若芙心想说得倒好听,面上却不表露什麽,风平浪静道了句:“臣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与萧颂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僵持着。
照旧是萧颂先妥协,他抿唇放轻了声音:“你就没有什麽同我说的?”
说什麽呢?王若芙想,一切早都枉然。
萧颂静看着她,视线掠过她身上的绯色官袍,白玉带丶乌纱帽,她这重来的一生,从恒国公府不知名姓的第三女,一路走到了无名有实的“御用刀笔”,到如今,官居四品兰台令史,离六部阁台都是一步之遥而已。
那个梦中脆弱的丶偏执的宫妃,到底是上一世的事了。
而今她是可堪大用的臣,他是知人善任的君。
许久听不到她回音,萧颂便也罢了,谈起正事道:“同昌浮屠像,你可还记得?”
“记得。”王若芙很快答。
同昌郡守借造浮屠像迎佛陀节之名,私自昧下白银几千两,致使金身浮屠像内部空置,三月便现裂纹,金漆塑成的佛陀眼轰然坠落,恰好砸在前来跪拜祈祷的信徒头顶,信徒当即不治而死。
当时萧颂不同意靡费这些钱财建座金像,只是百年前,外邦来的圣僧于同昌住了十数年,更在同昌郡华安山圆寂,因此同昌才有“佛陀节”的习俗沿用百年。
萧颂向来于官严苛,于民宽仁。百姓既有习俗信仰,便也随他们去。
只是同昌郡守胆大包天借机敛财,才造就一桩惨案。
此案被王若芙选稿,登在山南西道兰台报上,天下皆知。
萧颂点点头,又递给她一本账册,道:“後来同昌郡兰台左史追踪此案,抓捕到逃窜的郡守妻子,得到了这个。”
王若芙翻过一遍,只见密密麻麻写着,总计万万两白银折为铺面,地契送入——
领军卫大将军孙斐府上。
“阴阳两账簿。”萧颂道,“从郡守府里搜出来的,是假的。这一份,才是那些钱财真正的归处,也是同昌郡守给家人留的一条後路。”
王若芙看完,沉默了半刻,“十二卫居中御外,卫戍神都。领军卫统领关内道盐州丶夏州丶会州并山南道共七十四折冲府,牵一发动全身,圣上预备如何?”
“两仪阁内议定,暂缓处置。”
不出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