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寒风敲打着窗户,呼声不绝于耳,凛冬已经悄然来临。
堂屋里静谧无比,一道道目光无声地交织。
陆东楼坐在“淡泊明志”的匾额下,捧起茶盏,给今日这场会定了调子。
“昔日,漕船空载南返中往往滋生弊端之机,载货迟延丶弃逃丶盗卖等,不一而足,尤其运船时有缺少,损失甚大。”
“方今,漕船耗损年逾加重,朝廷又下诏与西洋各国通商,一时之间,内河船通海船皆不完备。”
“贡舶之务,朝廷以托付者甚重,本官受命以来,夙夜忧惧,愿集思广益,计定而後发,发必期成。”
“故今日邀诸位前来,共商良策。”
他话音一落,刘贤文扶着凳子,带头起身,衆人纷纷跟随。
黑压压一片人,躬身一拜。
“我等愿为朝廷效犬马之劳!”
声音整齐划一,仿佛从前拜过数回了。
黄葭许多年不见这样的阵仗,掀袍起身,跟着衆人重复一遍。
陆东楼摩挲着杯盖,只是笑。
“都坐吧。”
风声萧萧,带出几分凄厉。
明暗跳动的烛火下,衆人都像是笼罩在大雾之中。
暧昧的光下,陆东楼仰起头,面无表情,此刻温和的语调已经压不住骨子里的威势。
“这些年,凡清江丶卫河等总漕船,每只费百金之资,每造供十年之用。”
“而私船一直修补使用直至四五十年。商人造一舟,爱护潭洗,足支数十年,未有如官船之速朽。”
他叹了一口气,目光淡淡扫过衆人。
“本官记得,永乐之初,凡工匠轮班,三岁一役,官人督役昼夜立于水中,略不敢息。如今,倒是愈发懈怠了。”
话音一落,衆人噤声。
说话的人只微微一笑,看向两边的船工首。
陆东楼少年得志,一路从香河知县走到今天,把持漕运部院也有四年之久,官威深重。
他通身的威势沉沉逼近,叫人不敢言语。
衆船工早都猜到今日会有一番敲打,只是那刀子落下来的时候,仍旧不由地心神一凛。
黄葭低着头,沉默不语。
在衆船工看来,她已是陆东楼带进部院的“嫡系”,如今陆东楼要扶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上来,自然就有资历深的船工要退下来。
而她,挤进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群里,无疑会激起衆人的不满。
四面风声呼啸,雨声淅淅沥沥。
不知沉寂了多久。
刘贤文仍旧是第一个打破这片平静湖面的人,“漕台的意思,我等已清楚了。”
他笑了笑,“只是,老朽看黄姑娘从前造的那几艘秦州船,多用铁力木丶柚木,这些都是海船用料,福建不産,当年都是两广丶云南运过来的。”
“现如今,这样的料可不多见了,咱们库里现有的,恐怕还不足以用作船板。”
黄葭微微一愣,心里有了底。
这一屋子的船工首已经对她的籍贯丶家世丶过往种种以及造船履历了如指掌。
只听刘贤文的语气,似乎还有後话。
她静静地坐着,只等他说完。
刘贤文顿了顿,慢条斯理道:“况且,时移世易,这七年,龙骨和内龙骨丶肋骨及隔舱板的种种接连,也与往日有了变化。”
他的声音柔和慈祥,衆人却也听出了他并不慈祥的言外之意。
——黄葭这个七年前“隆庆海运”中朝廷钦定的督工,到如今,未必还当得起这个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