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淮酒楼下,游船漾漾。
船上点起五六十盏羊角灯,映着月色湖光,照耀如同白日,一派乐声大作,在空阔处更觉响亮,声闻十馀里。
听着楼外一片喧嚣,薛俦忽然放下筷子,侧着脸打量着黄葭的神色。
过了许久,他踌躇着开口:“一桌子的菜,掌事为何不动筷啊?”
黄葭低头看着桌上的一碟猪头肉丶一碟子芦蒿炒腊肉丶一碗骨头汤丶一大碗饭。
想起今晨在河口吃的那碗腐烂的陈米,一时竟有些恍惚。
薛俦见她沉默,微微一愣,有些惭愧,“倒是我安排不周了,掌事身在部院,吃这些清粥小菜实在寒酸。”
黄葭望着那桌菜,沉默不语。
她来清江浦那会儿,船工们一律吃的是包子白粥,如今来了月馀,俸禄不见,到了河口,河工们三顿喝粥,说是粥,与水也没什麽两样,喝过不出半个时辰又饿了。
如今,却连粥也没有了。
薛俦只以为自己安排不妥当,脸色一白,“把丶把这些都撤走!”
黄葭反应过来,看向他,声音淡然,“做了饭又撤下去,岂不白费了厨子的手艺。”
“真是委屈掌事了。”薛俦连连致歉。
黄葭神色黯然,捧起了碗,“今日我来是听你说生意,吃什麽不打紧。”
薛俦点了点头。
楼外喧闹的曲声与平静的雨声交织成一片,无端让人心绪烦躁。
他瞥了一眼黄葭,不由地摩挲袖口,面上带笑,“福建建宁府那批货已经从南浦河走水路,过了浙江龙泉,就从会通河运入苏直,我派人日夜兼程,大约不出三日必到淮安。”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眸光微动,”只不过……”
他语气软了许多,双眼不禁望向黄葭。
黄葭已经吃了小半碗饭,“但说无妨。”
薛俦低下头,“货倒是一切安稳无虞,但是载货的船如今却是不够了,我原先与西北商人做成了一笔生意,那些八百料的大船都北上运货了,如今货物都已经运好,但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福建。”
说到这里,他眸光闪烁,试探性地看向黄葭,“所以,我自作主张,找了一位浙江的商人来帮衬,他手头的船尚且宽裕。”
黄葭疑惑地看向他,“既然事情都已经妥当,你今日来又是……”
“就是这位浙江的商人,他过去也与官衙做过生意,听闻这清江浦如今要建船,所以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擡起头,打量着黄葭的神色,只见她神情自若,也不曾有愠色,接着道:“我这便请他进来。”
“咚——”
镇淮酒楼的木门悠悠推开,发出沉重的拖拽声。
来人一身湛蓝色布衣,边角绣着流云花纹,头戴玉色发冠。
眼眸之间仿佛酝着一个春日的暖意,只是在进门的一刹那,和煦的笑容忽然凝固。
黄葭捧起茶的手也微微滞住,没想到这天下竟然这麽小,拐个弯还能碰上。
薛俦已经起身,满面春风,“这位就是沈老板,浙江湖州人士。”
沈叔谒已经收回了目光中的讶异,拱手作揖,声音平静而温和。
“在下沈叔谒,见过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