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葭面无表情,摩挲着拇指上的黄玉扳指。
巡漕御史从清江浦坐船离开,过山阳一路南下,到了大河卫後,河道分桅河丶泾河两途,此河段水深,河道变窄,可拉进射程,她安排船只频繁在桅河坐礁,就是想让泾河成为南下唯一河道,以方便沿河设伏。
“舵主,焦家船厂的桐油燃料已备齐,只是因为缺铁,所以箭矢大都还是无头箭。”北面座次的第四位舵主忽然开口。
席舵主摩挲着手指,微微垂眸。
黄葭叹了一口气,“铁的事情,我会再想办法。”
盐铁买卖难以干预,但不用铁,也不知何种材料可以代替。
而尽管已有了桐油,能否燃起船只,终究仰赖天时,黄葭曾想通过破坏船舶水密,致使漏水沉船,来达成刺杀目的,但如何致使一艘官船沉没,似乎是一个更大的难题。
因而,单为刺杀计,她也不得不请四叔前来襄助。
雨渐渐下大了。
天边乌云密布,黄葭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阴沉丶黯淡。
坐到回春堂下,长随从後厨过来,上了一道鳕鱼羹,热气腾腾。
她吃了几口,胃里暖了不少。
身侧,崔平将这几日各舵的动向一一呈报。
黄葭默默听着,似乎也明白了邵方对江北十三舵的打算,他把盐铁走私等大宗生意都挪去了闽广,是一早就放弃了江北经营。
半晌,邵练走进来。
“小姐。”崔平低下头,以示敬重。
邵练一身翠色衫子,衣襟上镶的宝石熠熠生辉,她额发生得高,又梳了发髻,发上白玉步摇颤动之间,更显气质不凡。
黄葭瞧见她脸上阴恻恻的神情,早已见怪不怪,只默默放下了鱼羹。
邵练怒目而视,“这些天,你支走了多少银两,又借调了多少只船去接济焦家张家那些大户的生意,你自己清楚麽!”
黄葭眸光闪烁,摩挲着左手上的黄玉扳指,照旧一言不发。
邵练轻轻甩手,“砰”的一声,账簿重重摔到了黄葭面前。
“你打得好算盘,借船换粮,用船帮的钱,解朝廷的燃眉之急,”她冷哼一声,“你真以为拿了一张木牌,就是十三舵的总舵主了?”
黄葭抿唇,又喝了一勺鱼羹,缓缓道:“如果你是来谈卸任的事,我可以给你一个准话,待刺杀结束,无论成败,我都会离开。”
“呵!用得这麽顺手,只怕到时已鸠占鹊巢,”邵练面容愈冷,“你为报家仇而来,一心扑在那些事上,我不能说什麽,可你占着总舵主的位置,却对舵中兄弟的死活置若罔闻,岂非麻木不仁丶猪狗不如!”
对于这件事情,黄葭无法否认,“反对劫囚,确为私心考量,即便你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这麽做。”
这话说得坦白,邵练心头怒火却愈烧愈烈,但看着黄葭平静如水的脸,又觉多说无益,只撂下一句话。
“你给我等着!”
烛火晃动,崔平怔怔地站在一边,看着这场争端落定,他家小姐拂袖而去,黄舵主还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吃着鱼羹。
气氛似乎凝滞了,他自觉应当说些什麽,“小姐甚少这样着急,她……”
“她与祝魁相识数年,而我与祝魁不过几面之缘,交情自不能比,所以她深恨我不为此事上心,又碍于我当着这个舵主,把话说绝,更不许她调动人马,她自然气急。”黄葭徐徐看向他。
崔平一愣,“您知道,方才为何还那样说?”
“她不是急麽,我就想看看,她能急成什麽样子。”黄葭喝了一勺鱼羹,语气低沉而狡黠。
然而话一脱口,她忽地怔了片刻,转头望向窗外,大雨冲刷着乌头镇,水雾倏尔飘起,终遮不住眼底阴鸷。
打从杭州回来,她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