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去吧。”
周所如释重负,一手撑着地面,有些吃力地站起来。
江忠茂望着月色,眉目冷峻,一腔空茫的阴郁在心底泛开,听得耳畔图纸被风翻动的响声,他翻了翻衣袍,转身走向案前。
图纸已经展开,入目一行行鲁班字,清晰醒目。
他瞥过一眼,浑身忽地怔住。
杨柳摇曳,冷风呜呜吹着。
周所刚走下楼,便听得身後跟来一个脚步声。
“周公公,钦差大人传您过去。”
周所目光一亮。
他自得了陈公公的令,到如今,还未进寸功。
陈公公要图纸,可图纸是江忠茂自个儿拿出来的,算不得他的功劳。要办成陈公公嘱托的事,便得与江忠茂套得近乎,可那江大人戒心极重,他南下一路这样殷勤,他却还是不让他近身伺候。
今日终于……那老东西定是看了图纸,欢喜异常,要重重地赏他。
周所脚步轻快,直向楼上走去,一身折枝纹长衫被风吹得纷乱。
“公公,大人去了苦竹堂。”侍从叫住了他。
周所微微蹙眉,这麽晚了,有什麽话不能在厢房说,还要去苦竹堂那个偏僻的西楼,不过,今日办成了这样一件好事,江忠茂高兴,举止难免不同于往常,他不再多想,转道下楼。
愁云惨淡,月光渐渐被收拢。
周所走到偏僻的西楼堂下,只见江忠茂已经换了一身紫色祥云深衣,他闭眼坐在中堂,身侧烛火投下,影影绰绰,无端给人一种威严肃穆之感。
周所意识到不对,连忙跪下。
堂外风声飒飒,卷起地上白茫茫的柳絮,洒落在他肩头。
江忠茂缓缓睁开眼,“你老实告诉我,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周所面露不解,只低下头,“回大人,奴婢不敢撒谎,是王厂官给的。”
江忠茂沉默着,轻轻擡手。
“咚——”指尖敲在纸页上,像是戳在了脊梁骨上,堂下之人即刻伏倒在地。
他瞥过一眼,坐起来,耳畔声音平和如水,“这样,我问一句丶你答一句,一句话说不好,就是要命的事。”
“大人,奴婢什麽都说!”周所的身子伏得更低。
江忠茂擡眸,“陈公公是怎麽嘱托你的?”
“陈公公……”他压下心虚之感,故作镇定道:“陈公公只是叮嘱奴婢近身伺候着,让奴婢留意着钦差大人的起居。”
江忠茂喝了一口茶,扫过他的人头,“本官没有闲工夫同你扯皮,来人——”
三四个仆从扑来,死死拽起他的衣裳,周所惊得瞳孔一缩,“大人,奴婢绝无二心!奴婢只是想挣些金银……”
“过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你如今出了顺天,难道还怕死在他手里?”江忠茂靠着椅背,声音温和中带着些许责备,“你老家在抚州,家里七口人,等事情了了,我会给你一笔钱,送你回去。”
周所一怔,恍惚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俯身拜倒在地。
“陈公公吩咐奴婢,务必在巡漕途中偷得钥匙!”
江忠茂喝了一口茶,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他慢慢起身,望着堂外纷飞的柳絮,眸光冷下来,“我没有什麽钥匙,纵他不信,但我只有此说。”
周所心怦怦直跳,经历生死一线,他心中已经没了杂念,只静静听着。
江忠茂粗粝的语气里刻进了几许风沙,“当务之急,你即刻去把这个画图纸的人提来,切记,不可惊扰官驿外的卫队,你另寻个由头把人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