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时分,那两名被画了圈的御史,刚走出都察院大门,便被等候在外的东厂番役“请”上了马车。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公开的捉拿,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却更显压抑和恐怖。
其余五名参与联名的御史得知消息后,又惊又怒,但更多的却是恐惧。他们聚集在都察院内,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提联名上书之事。
第二天清晨,那两名被带走的御史被放了回来。他们面色惨白,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面对同僚的询问,他们只是拼命摇头,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与此同时,东厂放出风声:经查,此二位御史联名奏章中所言,多为不实之词,构陷大臣,扰乱朝纲。然,林公公念其年轻,受人蛊惑,且并未造成严重后果,故小惩大诫,予以释放。若再有无端攻讦、结党营私者,定严惩不贷!
这一手“敲山震虎”玩得极其漂亮。既狠狠打击了都察院内部的反对气焰,杀了鸡给猴看,又没有将事情彻底做绝,留下了一丝“宽容”的余地,让那些还在观望的官员看到了“悔改”的可能。
经此一役,东厂的威信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朝野上下,再也无人敢公开质疑东厂督政的权力。即便是那些心中极度不满的勋贵和清流,也暂时偃旗息鼓,转为更加隐蔽的对抗。
林夙的“立威”行动,取得了阶段性的、血腥而有效的成功。
夜色深沉,乾清宫内灯火通明。
景琰翻阅着德顺整理好的近日奏报。上面详细记录了东厂这几日的“成果”:又有几名官员被查办,都察院的联名上书风波被平息,朝堂之上关于新政的反对声音明显减弱,几个此前推诿扯皮的衙门,办事效率陡然提高……
成效是显着的。新政的推行,似乎扫清了不少障碍。
但景琰的眉头却始终紧锁着。
他看到了效率,也看到了恐惧。他看到了顺从,也看到了沉默下的暗流汹涌。他知道,这一切的“顺利”,是建立在东厂的恐怖威慑之上,是建立在林夙不惜背负骂名、甚至可能沾染无辜者鲜血的基础之上。
他想起白天召见辅方敬之时,那位老臣虽然对新政取得的“进展”表示认可,但言语之间,充满了对东厂权势过重的忧虑,最后更是隐晦地提了一句:“陛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权柄之器,过于锋利,恐伤持器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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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器之人……指的是自己,还是林夙?
景琰放下奏报,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孤寂。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过程却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他仿佛坐在一艘疾驰的船上,掌舵的却是林夙,而航行的方向,在血与火的映照下,似乎有些偏离他最初的设想。
“林夙今日在做什么?”他问侍立在旁的德顺。
德顺小心地回答:“回陛下,林公公仍在东厂衙门。听闻……他旧疾复,咳得厉害,程太医去看过了,开了方子,但林公公似乎并未按时服药,仍在熬夜处理公务。”
景琰的心猛地一揪。旧疾……是因为这些日子的劳心劳力,还是因为那挥之不去的压力与内心的煎熬?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东厂衙门的方向,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知道,林夙正在那一片黑暗中,为他,也为这个王朝,燃烧着自己。手段或许酷烈,目的却从未改变。
可是,这条路,真的只能这样走下去吗?
“传朕口谕,”景琰的声音在寂静的殿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让程太医务必想办法让林夙把药喝了。另外……明日早朝后,让他来见朕。”
他需要再见他一面。不仅仅是为了新政,不仅仅是为了朝局。他需要确认,那个在黑暗中执火前行的人,还是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小林子。他们之间,那用无数艰难岁月构筑起来的信任与羁绊,是否还能经得起这权力与血腥的侵蚀。
而此刻,东厂值房内,林夙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份卷宗。他靠在椅背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小卓子连忙递上温水和新换的手帕。
咳嗽平息后,林夙摊开手帕,看着上面的血迹,眼神空洞了片刻,随即化为一片麻木的平静。
他推开窗,夜风带着寒意涌入,吹散了些许药味和墨香。他望着皇城的方向,那里有他誓死效忠的君王,也是将他推入这万劫不复之地的源头。
他知道,立威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血腥,更加艰难。而他与景琰之间,那看似坚不可摧的信任,已然出现了第一道细微的裂痕。
李德海的死,是意外,还是他有意无意的纵容?都察院那两名御史,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恐惧失声?
这些问题,他无法回答,也不愿深想。
他只知道,自己就像一枚过河的卒子,只能前进,无法回头。为了景琰的江山,为了那遥不可及的新政理想,他愿意化身修罗,踏遍荆棘,直至……粉身碎骨。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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